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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番外・前缘(四)

◎说王西坡呢!◎

前脚刚到小芙奶奶他们房里,后脚就下起雨来,下得不大,沥沥的,片刻浇灭了方才的热气,反而有些凄凉。

大家都走不成了,不过池镜以为 ,西坡是一定要走的,他是别家府上的奴才,没道理因为一场小雨就滞留在人家家头,又不是请来的客。他随便装样子找那块墨翠找不到,就不找了,跟着松二爷到正屋里吃茶。

小芙奶奶闲屋里憋闷,吩咐丫头将几扇窗户都打开,搬了方凳来,和玉漏素琼坐在窗户底下的椅上吃茶。素琼话不多,坐在窗下摇着扇子听她们说,安静得有点孤芳自赏的意味。

其实孤芳自赏也是盼着旁人赏,玉漏知道,她这几分素净淡雅的态度是等池镜恰好进来看见。女人也很有意思,往往口是心非。

说到小圆奶奶上回家宴上闹了个笑话,小芙奶奶和玉漏都咯咯笑了,只素琼微笑着,有点瞧不上她们在背后议人是非。

正好这一幕给池镜进来看见,走过来问:“在笑什么呢?”

小芙奶奶道:“说小圆奶奶元夕的时候穿错了衣裳,给四太太当着亲戚们的面骂。那时候你还在京城呢。”

池镜笑睨着玉漏,“有这回事?”

玉漏敛了大半的笑脸,端起茶来呷,仿佛是点了两下头,动作不大。

“穿错衣裳而已。”素琼微笑道,好像她们都是小题大做,说笑也说得无趣。

松二爷接嘴道:“四太太是那样,脾气怪。”说着请池镜在侧面墙下坐。

陡地男人和女人凑在一起,有些没话可说,气氛忽然尴尬起来。玉漏是坐在墙转角的位置,严格数起来,是夹在了素琼和池镜中间,不过他们也是面对面,可以眉目传情,玉漏觉得自己成了个妨碍。他们要身真这样起来,自然也不会给她看见。

她低着头,不管他们怎样也决定先装看不见,转头又觉得这低头的姿势显得太软弱,就从椅上起来,向着窗户看雨。

素琼也扭头看了一眼,“这雨不知几时停。”

想必西坡已走了,池镜也略微发急,攒眉抱怨,“这样的雨就是下得小,但是下得久,再等会不停,咱们就走。”

玉漏点了点头,看他一眼,也没问他玉坠子找到没有。

素琼听他仿佛又急着要走,心底涓涓冒出些哀怨,“急什么呢?难道回去有事?”

池镜欹在椅上笑,“也没事,仙哥一更天会醒一段,要人陪着他玩。”他很少在外人面前说起儿子,有意要叫素琼知道他对家的珍重和留恋。

恰巧素琼不大喜欢孩子,她以为在夫妻间来说,孩子也是个妨碍。不过生儿育女是人之常情,也没有十分排斥,但因为不喜欢,所以愈发坚定想寻到一位十分情投意合的丈夫,这样可以为他忍受生育之苦。

“想不出来镜哥哥当爹的样子。”她笑道,眼睛可以将众人都睃了一遍,只当是闲谈,怕人留意到她的话题都是关于他。“也同别的父亲似的,很威严?板着脸教训人?”

松二爷笑道:“仙哥还小呢,就是教训他他也听不懂。何况老太太看得紧,听见仙哥受气,还不拿镜兄弟去问罪?镜兄弟也懒得费这口舌,他自己还没有个当爹的样子。”

兄弟俩年纪相当,但因为松二爷先有了一子,当爹比池镜有经验。池镜一切都是初学,也没耐心学得好,只是表面做做样子。有时候想到仙哥也可怜,爹不疼娘不宠,爱他仿佛是公事公办,他做不到责怪玉漏,只好自己多代替玉漏弥补点,每日往西厢去看仙哥的次数倒比玉漏多。

他忽然道:“我看仙哥这个小名不怎么好。”

玉漏这时才回头搭腔,拧着眉,不知他又要作哪门子的怪,“怎么不好,那是老太太取的。”

“百叶仙人,万福仙人,小小年纪,这样叫未免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何况他的大名还是圣上给取的,这一身的大福压在身上,未必受得住。”

小芙奶奶道:“我看你也太杞人忧天了,自从仙哥生出来,就没听见过他生病,可见大福自有强命受。”

松二爷也道:“是,好好的你又想起嫌这名字不好,老太太取的难道你还敢驳?老太太喜欢,你不要惹她生气。”

“我没说要改,只说不好而已。”池镜摊开双手笑着。

玉漏嗔他一眼,和众人说:“你们别理他,他想一出是一出的,大概今早他儿子在他身上尿了,得罪了他。”

素琼噗嗤笑出来,忙拿扇挡住脸,心下觉得池镜沉稳中还带着点孩子气,这样的男人最可爱,同时可以令女人安全依赖,又不失风趣幽默,和他过起日子来,想必十分有滋味。

她最怕嫁人后的日子没趣味,白白把小半生做小姐养成的意趣才情都葬送了。她记得玉漏也是个通诗通文的女人,不知道两个人在家会不会以对诗联句为乐。

她不好刺探,只是想像,那想像中的场景又令她不舒服,要是能将想像中的女主人取而代之,那就美满了。

可原本的女主人就在旁边窗口站着,正和池镜争论着仙哥的小名。

池镜仍坚持抱怨不好,“我这话也不是凭空说的,不信你去街巷上打听,人家都兴取个贱名,说是好养活。”

玉漏咕哝道:“你先自己改个贱名好了,不要叫池镜,叫池贱。”

偏给众人听见,纷纷掩嘴笑起来,两口子拌嘴,又不好插话。

池镜恼了,恨不能冲过去揉她在怀里□□,但当着人只好放下翘着的腿,“我这么大年纪了还改什么?”

“那老太太取的,你敢去说?”

小芙奶奶见彼此口气都有些不好,忙出来打圆场,“不就是个小名,你们争什么?再争也强不过老太太去。三爷也是,叫了一个来月的名字了,这时候想起来说不好,早不去说。”

池镜没吭声,他疑心玉漏是知道了那盆牡丹的由来。其实要知道也不难,当日送去府里的人是西坡,稍一打听就能问出来,也许她根本是故意瞒着。

他不耐烦起来,等不及要走,“打着伞走吧,这雨一时半会是不会停了。”

玉漏没反对,倒是素琼款留了几句,“也不急在这一时呀,仔细淋湿了衣裳伤风,玉漏才坐了月子出来。”

池镜又坐了回去,玉漏一时拿不准他是为素琼挽留还是为她的身子,稀里糊涂的。

又再坐了阵,雨终于停了,天如才洗净,碧青的颜色,又放出一片晴光,使这傍晚十分绮丽。出来没有碰见西坡,池镜松了口气。玉漏坐在马车里,他摸她的衣裳有些润气,便将她搂住,“冷不冷?”

玉漏摇头,想着素琼,辨着他此刻的关心的语气,又觉得是自己多心。其实男人心猿意马起来也不一定非要结果,大概和素琼就像起初和她,追逐的是一份暧昧的刺激。要真是这样,算不算背叛?她自己也说不清。

归到家来,要看仙哥,又给老太太抱去了,连两个奶母也不在,只有两个半大不小的丫头在屋里。

池镜一时不想看见儿子,连听到他的名字也觉是种刺激,偏金宝在暖阁里回禀仙哥这一日的饮食起居,“你们大清早就出去,他好像一点不想爹娘,还是吃了睡睡了吃的。听说人家的孩子这年纪爹娘不在身边,是要哭闹的。”

言下之意是责怪他们夫妻和孩子不亲,玉漏给说得有点愧疚,进屋换了衣裳,正巧奶母抱了仙哥回来,她便传奶母抱着孩子到后头来瞧。

石妈妈道:“下晌这一觉是在老太太铺上睡的,倒安详得很,足足睡了一个时辰。”

玉漏不放心,“老太太没嫌烦吧?”

“老太太喜欢还喜欢不过来呢,光看他睡觉就看了一会。”石妈妈窥着她的脸色,又把声音沉下去,“不过老太太连问了两遍你们怎么还不回来,怪你们撇着孩子在那边府里自乐。”

老太太自己做不好母亲,但对玉漏要求严格,看不惯她待仙哥总是不够郑重的态度。不过她没仗着得了个儿子自傲,又和合了她老人家的心意。玉漏自己知道,这也矛盾,母性表现得太强烈了老太太会暗里看不惯,嘴上给她数落几句倒不怕。所以对仙哥这态度,也是有意做出来的。

池镜不知道怎么样,今日只坐在那榻上,没朝襁褓里伸头看一眼,有点反常。

石妈妈将仙哥由玉漏怀里接过来,又抱着到榻前给池镜看。池镜偏着眼没看,沥沥倒着茶,“抱回屋去吧,才下过雨,风有点凉了。”

玉漏盯着他看一会,从床上走过来,“你今日怎么对着仙哥发脾气?”

他不承认,歪着笑道:“我不过说了句他名字不好,哪里是发脾气?”

“你回来也不看他,也不同他玩。”

“他才刚睡着呢,玩什么?再说男儿家,太惯着了不好,老太太那样宠着,我们做爹娘的就要少宠些。”

玉漏对这点是赞同,但觉得他说这些无非是借口,“你这个人――”

后面没说,池镜知道是说他薄情得连亲儿子也不大挂心。他心里觉得冤枉,就是因为是自己生的,像是完全属于自己的东西莫名给西坡染指了似的,不大对味。

他提着手指在腿上闲点着,另一条胳膊肘撑在榻上,歪着看她,“你近来有没有王西坡的消息?”

问得玉漏怔了下,“你说他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看见琼妹妹,想起他来。”

玉漏好笑道:“八竿子打不到的两个人,你是怎么联想到一处的?”

“怎么八竿子打不到?都是同你我有旧之人。”

玉漏到如今还死不承认,“那是你和琼姑娘,我和西坡不过是旧日的邻居。”

他啧了两声,“‘西坡’,邻里间叫得这样亲热?”

玉漏立马反客为主,“不如你琼妹妹长琼妹妹短的来得亲热。”

池镜陡地听出两分醋意,顾不得自己吃醋了,高兴得坐起来,也像别的男人,等她真吃醋的时候,就和她辩驳,“我一向是这么称呼,先前就是这样叫,这会兀突突改了,反而叫人觉得是刻意避嫌。那些人的嘴,越是避越是要嚼舌根。”

“你行得正坐得端,还怕人议论?”

“可我和她从前是议过亲的。”

说到点子上了,玉漏不由得讥讽地轻笑一下,“所以两个人才有点情丝难断――”

她如了他的意,真吃起醋来,还没发脾气他就有点吃不消,“根本没有情丝,何谈难断?”

“哼,谁知道?”玉漏又到床上去坐着,不再理他。生气是有点,但多半是做样子给他看,好满足他这点恶劣的趣味。

他待要追过来,赶上翡儿进来掌灯,屁股又落回榻上去。翡儿一面掌灯一面问:“在四府里开席开得早吧?要是饿了,厨房里预备着饭呢。”

池镜道:“这会不饿,晚些再吃。”

翡儿笑道:“吃夜宵?这倒难得。”

看样子夜色会格外好,他预备不那么早睡,和玉漏在洗净的月亮底下长夜纠缠下去。玉漏只和翡儿说:“谁有那习惯吃夜宵?”

“我晓得奶奶是怕胖,这倒不怕,饿了才吃点也没什么,又不是琪奶奶,成日嘴不闲。”翡儿掌完灯坐到床沿上来,附耳过去,和玉漏嘁嘁说了一阵。

池镜没听见她们在说什么,待翡儿出去,藉故搭讪着走到床沿上来坐,“说什么呢鬼鬼祟祟的。”

因为是正经事,玉漏不得不理他,“说是金宝她娘今日进府来了,为金宝和她表哥的婚事,偏我们没在家,她就没提,又出去了,说明日再来。”

金宝她爹一向在外头管着一处庄子上的杂物,她娘身子不大好,在府里没有差事,只管操心女儿的事。玉漏早前见过她,觉得她和金宝有些像,虽上了年纪,也有些直率可爱。她笑道:“估计是请我和老太太去说,她自己不好意思,推翡儿来和我说。”

池镜笑道:“怪道回来也没看见她人。”

“她娘进来,她下晌就和顾妈妈告假同她娘一道回家去了。这事和老太太说也容易,只是不知你舍不舍得?”

“我有什么舍不得?”池镜知道她是打趣,和金宝她从不怀疑,便放心玩笑,“我要是有一点舍不得,不等你,那丫头先要提刀来比着我。”

玉漏也好笑,“这满屋的丫头,还就她能治得住你。”

“别这样讲,我那是懒得和她说,要说管得住我的,你才是头一个。”说着将胳膊搭在她肩上。

玉漏立时将他那胳膊抖落下来,推他一把,“我才不管你,你今日和琼姑娘眉来眼去的,可见我管你们一句了么?”

“我几时又和她眉来眼去?真真冤枉死人了!”

“哼,你当我看不出来,你说要找什么玉坠子,你今日出门哪里戴了什么坠子?还不是借口多在那边留一会,好和她说话。她也是,说什么怕停住食,要跟着去吃茶,还不是为与你多坐一阵?你们这些花样,别人看不出,我难道还看不出么?”

她一面说,一面躲开,欹在床罩屏旁睇着他鄙薄地笑,仿佛是笑他们手段拙劣,根本瞒不过她的眼睛。

池镜晓得无论如何指天发誓她也不会信他心里清白,她这个人好像天生对男人有敌意。便慢洋洋地点着头 ,“到底是你,耳聪目明,比别人都聪慧。”

她也知道他这样恭维她是讨他喜欢,心里的确有点受用,轻熬地乜一眼,“休想瞒得住我。”

“谁要瞒你来着?我也不过是逗逗她,再多的意思我也没有,就是闲不住,好玩而已。”

他一承认,玉漏反而心里没什么了,“我还不知道你?”

池镜任由她拿脏水往自己身上泼,点着头认下,只要她高兴,他清不清白也没那么要紧,反正名声本来也不大好听。

他立起身去揽住她的腰,不容许她躲,一手摁在罩屏上,向她亲下去,又亲她的眼睛,“让我看看你这双眼睛是什么做的,怎么什么都能一眼看穿?”

玉漏笑着跑开了,跪在榻上推开窗,见圆月半高,月辉倾洒了一地,场院里的地转干了大半,草木香夹着花香随微风袭来,丝丝缕缕清清凉凉。池镜慢慢走过来,一看那月亮,照得他清醒,忽然发现又给她混了过去,起头分明是在说王西坡,最后又成了他的不是了。

他自觉中了她的圈套,拉住她的胳膊将她坐下来,面对面盯着她的眼睛,“你这人,才刚分明还在说王西坡的事,怎么稀里糊涂又埋怨了我一通?”

玉漏依然往旁边绕,“我几时埋怨你来着?我有责怪你的意思?”

“那倒也没有――”池镜啧了声,“说王西坡呢!”

“王西坡怎么了?难道你打听到他什么消息?”

池镜马上笑起来,“我打听他什么消息?他与我什么相干?”

“既不相干,还问他做什么?”

恨得池镜在心里咬牙切齿,“我就是白问一句。”

玉漏嗔道:“问不着我,我见天在这宅子里,哪晓得外头的事?”

池镜虽然听她说起西坡全没有异样的感情,但还是有些吃不准,她最会骗人了,未必不是装出的这不以为意。可又不敢往深了试探,免得她疑心,真要打听起西坡的近况来,她倘或知道他卖身为奴了,不定怎样唏嘘心疼。只得罢了,叫丫头传了夜宵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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