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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0 偏偏动了情

“说真的,你什么时候出柜的?”

“你闭嘴!”

“你也算长得眉清目秀了,虽然说不上是花容月貌、倾国倾城,好歹也还看得过去——”

“什么叫好歹也还看得过去?”

“就是不至于丑到非得出柜——”

“你闭嘴!”

“女孩子家家的,怎么动不动就让人闭嘴?啧啧啧,难怪要出柜——”

“你!”闻冬气急了,这人怎么三句不离那个词啊?她还不就是为了帮一帮白杨,不然像她这么淑女文静的小清新,哪里至于自甘堕落到那种地步?

“神经病!”闻冬扔下他,气冲冲地朝前走。

“喂。”程宋跟了上来,在她后面叫她。

闻冬不搭理他,自顾自地朝马路对面走着,下一秒,只听见一声忽然大声起来的“闻冬”,一只突如其来的手猛地拉住她。她重心不稳,朝后一倒,恰好被程宋揽住。与此同时,一辆飞速行驶的摩托擦着她的脚掠过。

她吓得不轻,好不容易站稳了,才发现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

程宋的笑容不见了,放开了手,几乎是皱着眉头呵斥她:“你走啊!再赌气走啊!要是没及时拉住你,指不定你连出柜的机会都没了!”

“我……我没看见……”

“你当然没看见了!你眼睛长在后脑勺的,看得见才有鬼了!”

旁边有人在窃窃地笑,闻冬满脸通红地看过去,看见两个女生指指点点的,与她目光相接,其中一人特大方地搭讪说:“你男朋友好心疼你!哈哈,生气起来好可爱的!”

闻冬顿时黑了脸:“他才不是我男朋友!”

谁知道程宋伸手把她往怀里一揽,还特别自然地说:“别听她瞎说,我就是她男朋友。”然后低头状似幽怨地冲她说,“干什么呀?不就一时心急,吼了你两句?你连你汉子都不认了?”

一万头神兽从心脏上碾压而过的心情,常人哪里会懂!

两个女生捂嘴笑着,很快走远了。

闻冬气得把他的手狠狠一甩,呸了一声:“鬼才是你女朋友!”

程宋没有再与她斗嘴,只是跟在她后面不紧不慢地走着,看着那落荒而逃的背影,心情忽然间愉悦起来。刚才还在家里跟父亲斗嘴,气得肺都要炸了,这才跑出来看场相亲大戏,而今……

而今,只觉得整个空气都清新起来。

白杨很晚才回家。闻冬原本是打算等到她回来好好拷问一番,坦白从宽,抗拒挨揍。哪知道她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睡着了。

第二天是周一,闻冬起了个大清早去上班。哪知道从踏进电梯起,她就开始受到他人的注目,眼神无一例外都是炽热而古怪的。

从大厅到电梯,从电梯到走廊,总有目光追随着她。

闻冬觉得莫名其妙,直到中午去食堂吃饭时,才被大刘拉到一边低声询问:“所以你和程宋真的是那种关系?”

“哪种关系?”

“男女朋友。”大刘目光闪烁。

“开什么国际玩笑!”闻冬只差没翻白眼了,“我和他?男女朋友?我是脑子进水了——不,我是脑子进屎了,才会看上他好吗?”

大刘凑近了些,明显是一副不信的表情:“闻冬,你老实告诉我,没关系的。我们俩的关系谁跟谁啊,患难与共嘛!我肯定不会往外说。你要真是他女朋友,我就更要好好帮你保密了,将来你还得多提携提携我啊……”

闻冬愣住了。

“你在说什么啊?”

什么提携提携?

“少来。就咱俩这关系你还对我装,再装就没意思了啊!”大刘看了眼表,叫了声糟糕,还有个会要开,然后就赶紧起身端着盘子往外走,末了还不忘回头叮嘱一句,“哎,就这么定了啊!将来我可全指望你了,闻冬。我想做周五那档节目,就是冯心悦那档!”

闻冬在后面叫他几声,哪知道他匆匆忙忙就跑了,剩下她一头雾水地坐在原地。

她和程宋?

提携大刘?

做冯心悦的节目?

这些东西跟她有什么关系啊?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下午开会时,闻冬一踏进会议室,就收到了无数热情的招呼。

“闻冬,你来啦!”素来不跟她打招呼的冯心悦的那组人破天荒地招呼她。

闻冬莫名其妙地点点头,落座。

隔壁组的高冷青年走进来,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忽然就停下了脚步,含笑问她:“闻姐,你的节目是多久来着?”

闻……闻姐?

闻冬吃了一惊,因为资历太轻,她打从来了台里,就只有叫别人哥、姐的份儿,哪里听人这么称呼过自己?当下就尴尬地看着会议室里稀稀拉拉落座的几个人。

然而没人表现出不满,目光所及的每一个人,无一不是含笑与她对视,然后微微颔首。

所有人对她都太过热情、友好,与从前的态度大相径庭。须知台里这种地方,从来都是靠资历和背景说话的,新人就当对老人恭恭敬敬。闻冬越来越摸不着头脑。

直到她看见冯心悦走进来。

这一次,冯心悦只看了她一眼,不知是多深的嫉妒与怨恨才会汇成这样一个眼神——充满敌意,冰冷深刻。

会议开了半个小时,闻冬始终无法集中心神。

她捧着文件从会议室走出来,看着人去楼空的走廊,忽然间有些失神。

失神之余,更多的是茫然。

转身,走到了那间专属程宋的录音室门口,她敲敲门。

门是虚掩着的。她推门走了进去,看见落地玻璃窗内是正在录音的程宋。见她走进来,程宋戴着耳机,比了个嘴型:“坐。”然后就继续低头看台本,隔音玻璃隔绝了他的声音,她一个字也听不见,只看见他一张一合的嘴。

闻冬把门掩上,走到他的书桌前,侧头看着他在里面录音的样子,然后又把视线移了回来,随意地看着这间屋子。

第二次来了,仍然忍不住感叹他的特权。

很少有人能在电台这种地方拥有私人专用的录音室,还布置得如此私人,处处都彰显着“程宋”这两个字。

联想到今日那些人对她的态度转变,闻冬慢慢地思索着一个问题:程宋到底是什么人。

如果仅仅是一个知名电台主播,为什么会有这么特殊的权利?为什么上次孟平深来谈商业合作的事情,他会和副台长一起参与洽谈?为什么他一开口帮她解围,不管是小白姐还是副台长都不再追究她的过错?

昨日从餐厅出来,她在马路上被他拉住,避过了一辆疾驰的摩托车,看今天台里众人的表现,大概是有人看到了那一幕,正疯传她与他的八卦。可是就算大家误会她是程宋的女朋友,也不至于对她的态度立马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吧?

还有冯心悦,看程宋这态度,摆明了不曾搭理过她。她那种眼高于顶的人,当真会因为程宋长得好看、声音好听,就对他死缠烂打着不放?

闻冬几乎化身为“十万个为什么”,脑子里只剩下无数的问号。

也不知程宋什么时候才录完音,她低头扫了眼他的书桌,桌面上摆着很多台本与文件。她好奇他到底有什么魅力,让这么多听众都痴迷于他的节目,所以随手拿起几张纸看了看,没想到的是,前两张是台本的一部分,从第三张开始,却变成了合同。

她一愣,飞快地想把这种私密的东西放回去,不能偷窥,可是偏就有那么些字猝不及防地跃进了眼底。

“北京盛源集团广告合作合同”。她收回视线,下意识地想着,像这种广告商与台里的合作,难道不应该是由领导层出面决定的吗?跟程宋这个节目主播有什么关系?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了。

闻冬怔怔地,又把视线重新落在那几份文件上,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翻了几页,最后视线落在了尾页的乙方合同签署落款人上。

苍劲有力的两个大字,因为过于潦草而有些难以辨认,但她仍然毫无怀疑地认出来了——“程宋”。

所以——

闻冬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隔音玻璃内的人。

那人还戴着耳机在播音,唇角含笑,桃花眼微微上扬。

那么,他之所以这么无所忌惮地帮她出恶气,丝毫不怕得罪众人眼里的小公主;之所以在台里左右逢源,哪怕说话、做事都总带着几分不正经的意味;之所以在无意中让所有人都因误会他们的关系,而对她另眼相看……

闻冬手一松,那几页薄薄的纸张重新落回尾页,遮挡住了那两个龙飞凤舞的字。

她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录音室,大步流星地走进电梯,一路下到一楼大厅,然后步伐匆匆地跑出电梯,最终停在了大厅左侧那个印有广播电台领导班子简介的宣传栏前。

宣传栏从她来到台里就好端端地摆在这儿,只是她从前几乎没有正眼看过。

几乎就是几秒钟的事情,用不着仔细搜索,她轻而易举地看见了那个摆在宣传栏第一位的中年男子,清晰的彩色照片旁是几个标准印刷体:台长。

撇去同姓程不说,光是那七八分相似的面容也让人一目了然。

闻冬呆呆地站在那里,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程宋的父亲竟然是……竟然是电台台长?

心头的滋味有点微妙啊!

有点小惊吓,又有点小惊喜。

惊吓是因为她当初不知道他的身份,对着他大呼小叫不说,还……还打过他一耳光。惊喜当然是因为他和她都对冯心悦同仇敌忾,而今也算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

她正忽喜忽悲时,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冷笑两声,回头一看——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冯心悦站在那里,一脸不善地看着她,嘲讽地问了句:“怎么?钓上金龟婿了?觉得天上掉馅饼了?还这么眼巴巴地跑下来欣赏台长大人的风姿,想感受一下胜利的喜悦?”

闻冬很想骂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是话到嘴边,忽然又笑了:“对啊,看看我未来的公公长什么样子,冯小姐有什么意见吗?”

在冯心悦瞬间黑下来的脸色里,闻冬笑着眨眨眼,转身就走。哪知道走了没两步,又猛地顿住。

程宋不知什么时候追了出来,就站在电梯出口处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面上倏地红了。

闻冬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她正又惊又怕,不知他会作何反应时,他却忽然将手插在衣兜里漫不经心地走了过来,一把揽住她的肩。

“看什么照片啊?想看你公公长什么样子,打个电话给我不就得了?”

闻冬简直要惊掉下巴了,呆呆地张嘴看着他,却被他好整以暇地抬手合上下巴。

“走,带你回家,让你仔细看看你公公去。”他揽着她的肩,笑容满面地往大门外走去。

如梦初醒的那刻,闻冬噌噌噌地后退几大步,极为窘迫地看着程宋:“你……你干什么啊?”

程宋似笑非笑地说:“带你回家见未来公公啊。”

“看……看个鬼啊!”闻冬大窘,都不敢再直视他的眼睛,只能别扭地说了句,“我就气气她而已,你不要当真。”

“谁当真了?”程宋凑过来仔细瞧了瞧,“我可是好心配合你气一气她的,压根没什么别的想法。倒是你,脸红成这个样子,喂,该不会是真的以为我要带你回家吧?”

“我才没当真!”闻冬立马反驳说,片刻后瞥他一眼,“你这保密工作做得还挺好啊!我还真以为你是个声名在外、没有实权的电台大神,结果居然是台长的儿子……”

“普通人如何?台长儿子又如何?我爸想把我往这个行业培养,并不代表我就一定会朝着他期望的方向发展。未来如何,不是他想怎么样就会怎么样,谁都说不清明天长什么样子。”程宋唇角的笑意消失了一些,那种不正经的模样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带着三分生气七分认真的人,“闻冬,我是我,姓程名宋而已。难道你希望我一认识你,就得意洋洋地告诉你我爸是台长?跟你交朋友的是我,每周二、周四主播节目的也是我,是阿宋,不是程宋,是电台主播,不是什么台长的儿子。”

他忽然之间这么严肃认真地说了一大堆,闻冬反倒有些说不出话来,看他片刻,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程宋瞪她:“你笑什么笑?”

“笑你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我是认真的。”他板起脸来。

闻冬一边笑一边点头:“看得出。”

“那你为什么一脸不认真的样子?”程宋指控她。

“为了缓和气氛啊。”闻冬也一本正经地跟他解释,“你一副要跟我干架的模样,我要是不缓和缓和气氛,我怕你当真揍我。”

程宋压根不想搭理她了,瞥她两眼,却发现她唇角带笑,一脸轻松愉悦的样子。顿了顿,他问她:“哟,发现我的真实身份了,还这么没大没小,大呼小叫的?”

闻冬凑过去笑眯眯地反问一句:“怎么?你希望我对你毕恭毕敬,俯首称臣?你刚才不是还说自己是阿宋,不是程宋,是电台主播,不是台长儿子吗?”

她问得理直气壮,眼底是柔和的笑意,没有半点谄媚,一举一动和以前别无二致。

程宋忽然又笑了。

大街上车来车往,寒风凛冽,本不该站在这里多说,好歹找个避风之所。

他侧过头去看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女生,唇角弯弯地问:“喂,boss的儿子要请你喝杯咖啡,赏不赏脸?”

闻冬赶紧露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小的遵旨!”

人一旦忙起来,就不太容易察觉到时间的流逝,直到某天看日历时,闻冬才忽然发现还有一周就是自己的生日了。

闻冬是在冬天出生的,生日在一月初。

从前的生日都是每年过两次,阳历与好朋友聚在一起吃吃喝喝,唱k狂欢;阴历就在家中陪父母,吃上一顿妈妈烧的好菜,全家人一起帮她切蛋糕、吹蜡烛。

然而今年是她离家的第一年,昔日的好友各奔东西,只剩下白杨还在身边,家人也都在遥远的家乡。

生日越近,闻冬心里就越不是滋味。平日里察觉不到离家太远的孤单,但越是到这种重要的日子,才越体会到孤身在外的凄凉。

白杨大大咧咧,向来是记不得这种小事的,何况最近还神神叨叨地困于“老相好”的事情,问她她也不肯多说。而身边的同事忙忙碌碌,闻冬也没敢指望谁还能和以前的朋友一样,偷偷地准备着什么惊喜,为她庆祝生日。

她安慰自己,人总要慢慢长大,谁还能像个孩子一样,永远一提起过生日时就欢天喜地,非得过得轰轰烈烈呢?

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是,不是什么大事也能找几个好朋友聚一聚吧?她不确定地想着。

生日当天,闻冬离开家的时候白杨还在睡。外面大雪纷飞,雾蒙蒙的一片,她把围巾围好,一个人在宁静的清晨往地铁站赶。

地铁还是那么挤,源源不断的人潮涌进来,车厢仿佛是烤箱里的面包,一点一点膨胀起来,叫人总担心它会不会爆炸。

身旁有个大妈在跟子女打电话,嗓门儿很大地嚷嚷着:“对哒,宁宁要过生日了,你记得给他把蛋糕拿到幼儿园去啊!他老早就嚷嚷着要在幼儿园过生日了。别忘了啊,蛋糕是我和老头子昨晚订的!对,就是小区外面那家。”

闻冬出神地想着自己幼儿园的时候是如何过生日的,好像是父母带着她去德克士、麦当劳,和小伙伴一起大吃一顿,头上还戴着一顶纸皇冠,神气地在一堆孩子里称霸王。

她忍不住低声笑起来。

此刻才意识到能有父母陪伴身侧是多幸运的事。

台里的人还是忙上忙下,大刘在走廊上碰见她,叫了声闻冬,还不等她打声招呼,就又拿着一摞文件匆匆忙忙往书记办公室跑,忙着签字。

闻冬话到嘴边也没机会说,只得又往录音室走。

中午在茶水间碰见一个组的徐岚岚,闻冬顿住脚,笑着问她:“岚岚,今晚有空吗?”

徐岚岚捧着茶杯笑着问:“今晚呀,今晚和男朋友约好了去吃大餐。怎么了?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样啊,没事,没事。”闻冬又收回了一起吃饭的邀请。

“干吗呀,还神神秘秘的?”

“这不闲着无聊吗?随口问问。祝你和你男朋友用餐愉快啊!”闻冬笑着挥挥手,第二次邀请失败。

路过小白姐办公室,她没忍住找虐,探了个头进去,“哎,小白姐!”

正在打电话的人朝她比了个手势,要她待会儿再说。她只得规规矩矩地在门口等着,听小白姐眉头紧皱地跟电话那头争辩什么。

电话挂了,还不待她说话,小白姐就气呼呼地把手机扔在桌上,怒气冲冲地说:“又出问题!3号录音室是怎么了啊?风水不好还是怎么的?一天到晚出问题,节目播出受影响,今晚又得加班!”

闻冬张了张嘴,邀请的话又说不出口了。

小白姐眉头紧锁地抬头看着她:“怎么了?找我有事?”

她迟疑片刻,摇头:“没事,没事。”

“别忘了你今晚还有节目要播,别再给我出岔子了,不然我真该去天台排个队了!”小白姐挥挥手,让她无事退朝。

闻冬从办公室走出来,长叹一口气。

这生日,还是别过了。

晚上六点,离节目开播还剩一个小时,她接到了妈妈打来的电话。

妈妈问她:“小寿星,今天吃鸡蛋了没?”

她闷闷地反问一句:“妈妈还记得今天是我生日啊?我以为你忘了呢!”

那头的人哈哈大笑,片刻后柔声说:“哪里能忘呢?只是今天你大伯家办喜事,我去帮着他招呼客人,起了个大早,没来得及跟你说声生日快乐。”

“是陈欢姐姐结婚吧?那你今天岂不是忙死了?”

“还好,还好。”妈妈笑着说,“知道你不爱吃鸡蛋,但今天多少也得吃一个。晚上回家煮个鸡蛋,吃掉它,顺顺利利把这一年滚过去,知道吗?”

“好。”

“你一个人在北京,妈妈也没办法帮你做好吃的。和白杨,还有同事一块儿出去吃一顿吧,回头妈妈给你报销。”

“好。”

“今天你那儿冷不冷啊?有没有多穿两件衣服?你们年轻姑娘就是爱美,总不肯多穿两件,回头感冒了流鼻涕了,有你受的。”

“……”

母亲在那头絮絮叨叨着诸多小事,闻冬原本是在看台本,一通电话打来没说上几句,眼眶就湿了。

从前不觉得这些唠叨有多么可贵,而今离家在外,一通电话也能让她克制不住地流眼泪。

她哽咽着,捧着电话说:“妈妈,我想你了。”

听出女儿的哭音,做母亲的顿了顿,有些紧张地问她:“闻冬,怎么了?是不是受什么委屈了?”

“没有。”她又赶快控制好声音,含笑说,“就是想家,想妈妈了。头一次过生日没有妈妈陪着,心里不是滋味。”

那头的母亲一下子笑了出来,片刻后轻言安慰:“好啦!小丫头长大了,总是要离开妈妈的。就快过春节啦,我昨天和楼下的张婶一块儿去灌了香肠,等你回来,做给你吃。”

闻冬笑着答应:“好。”

挂断电话,却只剩下空空荡荡的录音室和她一个人在灯下的影子。

要到节目开播前,大刘才会赶来和她一同调音,做最后准备,而这一个小时,只有她孤身一人。

她低头看手机,又从通话记录里看到了那三个字。

忽然间无比渴望能在这样的日子收到他的祝福,哪怕只有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生日快乐。

她腆着脸皮发信息过去:孟平深,今天是我生日诶,要不要祝我生日快乐啊?

发信息时倒是图快,发完之后才顿觉整个人都紧张起来,心跳加速,七上八下,就连胃都好像跟着晃悠起来。

他会回她吗?

这样看上去真的好像在撒娇啊……

会吗?

他会不会觉得她很矫情啊?

啊啊啊,为什么要发这通短信过去啊?

他万一要是不理,她可怎么办?

短短一个小时,她期盼着他能看到这条信息,然后回复她一句生日快乐——简短的四个字就能让她打消这一整天的忧虑,立马无忧无虑地开始播节目。

只要一句话就可以了。

她一边看台本,一边盯着手机屏幕看,生怕错过任何信息。

只可惜一个小时很快过去了,到最后,手机也始终安安静静地摆在那里。

她垂头丧气地靠在椅子上,片刻后听见大刘推门的声音。她坐在隔音玻璃内,他坐在外面的调音设备前。

“准备好了吗?”他对她比嘴型。

“OK”。她跟他比了个手势。

闻冬,打起精神来。

她反复给自己打气。

所有的人都在等着你把正能量和欢乐传递过去,所以,请务必打起精神来,用专业的态度去对待自己的梦想,对待别人的期望。

窗外是白茫茫的小雪。正值下班高峰期,路上的行人不少,大都行色匆匆。北方的城市天黑得早,还未到七点,天色已经全黑了。

车停在一个红绿灯路口,司机笑着从后视镜里看了孟平深一眼:“先生不是本地人吧?”

孟平深捧着本书在看,闻言抬头微笑着答道:“不是本地人。”

“来咱们这儿是出差还是旅游啊?”

他沉吟片刻,仍旧笑着答了两个字:“……办事。”

车里放着广播,电台从音乐节目切换成广告,又从广告切换到了下一档节目。

约莫七点的样子,新的节目开始了。一阵舒缓的钢琴声从耳边流淌过,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温软动听的声音——

“大家好,欢迎来到每周三晚的《夜色温柔》。我是小冬,愿今夜,我能陪你一同在这寒冬里找到一抹温柔的夜色。”

这大抵是惯用的开场白,否则开车的师傅也不会笑吟吟地说一句:“先生听过小冬的节目没?我可是她的忠实听众,就喜欢她每天说些让人舒心的故事。开了一天的车,一听她这两句开场白,心情都好起来了,人精神多了,夜色也当真温柔了。”

没听到后座的人回应,师傅抬头从后视镜里看他,却只看见年轻男子有些出神的样子。

师傅了悟地笑了:“怎么样,这姑娘声音好听吧?”

孟平深点点头,但笑不语。

没想到会这么巧,刚好在这个点乘坐计程车,车上又刚好放着她的节目。

从前从未听过她播音,而今一听,名字除了符合她对书籍的喜好以外,竟也格外适合她的音色与性格——温软,轻盈,像是从黄昏尽头浮现出的点点星光。

他低头再看一眼手中的书,哑然失笑。

TenderistheNight,英文版的《夜色温柔》——竟然如此凑巧。

电台里的声音还在笑吟吟地说:“今天呢,小冬想要和大家谈谈关于爱情的两三事。爱情也分很多个阶段,而今晚,我要谈的是——”

声音在此处微微停顿,尾音上扬,叫人也跟着提起了好奇心。

随即她如吐珠玉般说出了这一期的主题:“偏偏动了情。”

那声音宛若琴弦微动,筝声不绝,可一字一句却又干净利落,清快明朗,带着些许俏皮的意味。

一阵轻缓的钢琴声响起,伴着配乐,她用一首三毛的诗引入正题。

诗的名字叫做《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你叫我向东,我羊羔一样给你青草

你让我向西,我夕阳一样映你彩霞

你叫我向北,我是你冬风中的百合

你让我向南,你就是我空中的新娘

东西南北,你是我柔情的爱人

我思念中星星的星星

我喜欢你

你是我硕果的丰润,血液里流淌的思念

你是我梦中牵手的温情

我喜欢你

有分寸的、节制的、狂喜的、哭泣的

我喜欢你

最后四个字,她咬得轻缓柔软,仿佛在空气里飘飘荡荡的一根羽毛,然后慢慢地,慢慢地落在谁的心上。

孟平深仿佛老僧入定一般,坐在后座一动不动,只是出神地听着那个声音。但他脑海里却全然不似看上去这般安详,而是如同幻灯片放映一般,飞快地闪现出当初闻冬将他从教室里叫到走廊的那个下午。

那个下午日头渐暖,有风轻和。即将毕业的小姑娘低着头,一声不吭,沉默许久,忽然间在他的询问声里,一把抱住了他,右颊紧紧地贴在了他的胸口。

他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她推开。却只看见她后退两步,红着眼眶艰难开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你,就好像一直看着你,忽然一下就再也挪不开眼了。

“远远看你三年,最开心的就是每个周三给我爸爸送饭的傍晚,因为在那间教师休息室里,是我最靠近你的时候。”

他诧异地看着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个被他视若孩童的小姑娘对他的良苦用心,忽然间有些手足无措。

好在这不过是一个有些逾越的拥抱。拥抱以后,她便再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而是带着些许哭音,哽咽着说:“我只是想圆自己一个梦而已。对不起啊,孟老师,让你这么尴尬!还好,还好以后就再也见不到面了,你就不用再尴尬了!”

然后连看也不敢再看一眼他,转身就跑。

那一日,他忘记了教室里还有那么多学生在等待他授课,只是怔怔地站在走廊尽头,透过窗户看见小姑娘一头扎进好友的怀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树叶绿得耀眼,晃动着一地细碎的阳光。

就仿佛今日这一地细碎的小雪。

这些年来,喜欢他的人不少,仰慕他的女学生也络绎不绝,可从来没有人像她这样胆大包天地当面表白,还直接动上手了。他当她勇气可嘉,可没想到她说完就跑,还一口气跑到了遥远的城市,从此踪影全无。

可是不知怎的,那个午后却就此刻在了脑海里,在很多无关紧要的场合忽然间浮上心头,余音不止。

垂眸再看一眼手中的书,不知是否因为心境的缘故,今夜的夜色似乎当真变得温柔起来。

闻冬说完结束语,对着玻璃外的大刘比了比手势。大刘点头,将调音设备全部推了下来。

墙上的钟滴答走着,已过八点,生日啊生日,只剩下四个小时就要结束。

闻冬从桌上拿起手机,再一次按亮屏幕。遗憾的是,那条索要生日祝福的短信自始至终都没有收到回复。

她推开玻璃门,走出了录音室,努力打起精神问大刘:“要不要一起去吃个夜宵?”

四个小时也没关系,一样可以聚一聚,好好过完这个生日。

谁知道大刘从衣架上抓起大衣就要往外走,临走前还神秘兮兮地回头妩媚一笑:“不好意思,有约了!”

“哎,单身狗哪来的约?”闻冬不相信。

大刘对这个光荣称号嗤之以鼻:“人可以一时单身,不可能一辈子光棍,更何况是像我大刘这样风华绝代的美男儿!过去是没遇见有缘人,打今儿起,哥哥可不再是单身狗了。”

闻冬凑过去很认真地问了句:“男的女的?”

大刘脸一黑,伸手朝着她的脑门上就是一个爆栗,然后扭头傲娇地走了。

闻冬笑了一会儿,但笑着笑着,又很快笑不出来了。

白杨至今没给她发信息祝她生日快乐,大概是忘记了。她拨了个电话过去,却无人接听。这下好了,最后一根稻草也没了。

这个生日简直印证了三个字:注孤生。

整理好了桌上的台本和文件,又检查了一遍录音设备是否全部关闭,闻冬从衣架上取下大衣,关灯,出门。

走廊上空空荡荡,只有一盏一盏的白炽灯耀眼明亮,在头顶绽放得欢快。

她慢慢地往转角处的电梯走着,每一步都比前一步更沉重,头每一步都比前一步垂得更低。数着电梯里变换的数字,她就这么垂头丧气地走进大厅,又走出大厅。

门外是呼呼刮着的寒风,还有漫天飞舞的小雪。

路灯照在地上,形单影只。

兜里的手机就在这个时候响起来。她慢吞吞地摸出来,却在看清来电的人后瞬间手忙脚乱起来,几乎是重重地咳了两声,把嗓子清好以后,才又惊又喜地接通了电话。

“喂?”那一声询问像是停在树上的麻雀一般,雀跃地飞向天际。

随即耳边响起了那个熟悉的声音:“闻冬,生日快乐。”

不是一条短信,也不是敷衍的祝福,是亲自打来这通电话,亲口说上一句生日快乐。

也许是一天下来心情已经跌至谷底,猛然间听到这样一句祝福,闻冬只觉得眼眶发热,很委屈,很孤独。她伸手揉揉眼眶,小声说:“快乐什么啊……这个生日明明一点也不快乐。”

“为什么不快乐?”孟平深静静地追问。

她仰头看着被寒风吹得肆意飞舞的雪花,哽咽着说:“头一次过这种孤零零的背井离乡的生日,没人记得,没人分享。唯一的祝福还是自己厚着脸皮讨来的,有什么好快乐的?”

那边的人沉默片刻,轻哂两声:“不是讨来的。”

“什么?”

“不是讨来的。”他又重复了一遍。

闻冬有些不解,尚在反应之际,就听见他又叫了一声:“闻冬。”

那声音低沉温柔,像是就在耳边。

她越发地想他了。

没听见她的回应,孟平深似乎有些无奈,再次开口时就连声音也染上了些许笑意。

“闻冬,回头。”

回头?

这样一句简短的命令让闻冬有些茫然,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却在看清几步开外的人时浑身一僵。

那是——

孟平深?!

她不可置信地站在原地,就连心跳也停止了。

只见十余步开外,就在公司的大门口,她朝思暮想的人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身烟灰色的大衣温柔干净,身姿笔直如一株白杨。他将手机慢慢地放了下来,唇边的笑意似是夜空中绽放的烟火,从悄无声息到璀璨夺目,也不过是刹那间的工夫。

闻冬眼睁睁地看着他迈开步子,从容地越过漫天小雪朝她走来。

每一步,都像是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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