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九章 重启
神力涌动，迅速膨胀，只一瞬便将朝雾铃完全包裹其中。
膨胀、收缩，凝为一团的神力就像一颗正在跳动的心脏，不断重复着这样的过程。而每次膨胀的极限，似乎都比上一次要小一些。
站在光柱里的朝雾铃悬浮起来，又不由自主地张开身体，接受神力的淬炼。
“铃！”
橘天子挣扎着起身，扑向养女。
然而神明更迭的过程一旦开始，便不可侵扰，即便她是创世母神。
从高天原落下的光柱，彷佛忽然间就有了实质，将她阻隔在外。
“铃！出来！铃！”
橘天子捶打着光柱，里面的朝雾铃双眼紧闭，毫无反应。
徒劳无功，她又一把抓起神座上毫无抵抗能力的宗谷，想将他推进光柱里，然而结果还是一样。
尽管他才是她选定的接任者，然而三神器都在朝雾铃手中，最为关键的神力，也已经开始淬炼她的身体，宗谷变成了和她一样的“干扰因素”，被光柱排斥在外。
“铃……”
无力抵抗，被按在光柱上，宗谷望着里面的朝雾铃，什么也做不了。
“唔！”
橘天子将他丢到一旁，继续捶打起了光柱。
“铃！放开神器，你不能成神！快放开！”
然而朝雾铃还是毫无反应，将她们分隔两边的光柱，似乎连声音也会一并阻隔。
宗谷跌倒在地，动弹不得，被京子扶了起来。
“朝雾同学……”
京子望着光柱，倚立一旁的母神忽然望了过来，满目恨意。
无力阻止，她迁怒的目标是本应该成神的宗谷。
“铃成了神，芳明也没有再活下去的必要了。”
“……”
京子一惊，立即挡在宗谷身前。
橘天子抬手一挥，京子下意识地闭上了眼，随即发现自己只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稍微拉扯了一下。
“……”
两边都是一怔。
橘天子很快明白过来，骤然失去黄泉主宰神力的她，已经无法再像之前那样随意生杀予夺了。
她直接迈步过去，试图从京子手里抢走宗谷。
“让开！”
京子当然不会让开，继续护着宗谷，橘天子一把掐住她的脖子。
“唔！”
即便失去了大部分神力，她依然是普通人无法抵抗的神明。
抓着她的手，京子不断挣扎。
已是虚弱至极的宗谷，硬撑着坐起身子，扑到橘天子胳膊上，张口便咬。
放开京子，橘天子反手给他一掌，接着又在他倒飞出去前一把抓住，手落在他的脑门上。
“都怪芳明犹豫不决，才会让铃做出这种选择……”
橘天子喃喃着，手掌逐渐收拢，“我会杀了芳明，让芳明永远留在这里陪着铃的。”
“不要！”
被推开的京子尖叫一声，挣扎靠近，又被橘天子一脚踢开，几近昏死。
“不只是芳明，她们几个也都会彻底死在这里。”她盯着手掌之下的宗谷，“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芳明没有早早答应。”
“……”
刚才那一扑已经消耗了他仅剩的一点体力，除了看着她，宗谷什么也回应不了。
五指收拢，任心中恨意弥漫，就在橘天子将下死手之际，身后忽然爆发出一阵极为强烈的神力波动。
她勐地回过头，笼罩在朝雾铃身上的光柱逐渐消散。
她缓缓睁开双眼，童中一片金色。
——神力交融，神体既成，她已经成为这片黄泉死地的全新主宰。
“铃……”
橘天子满心悔恨。
她对他的执着，她早就应该明白的。
光华散尽，朝雾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又看向她。
“母亲。”
“成为黄泉主宰，就意味着将自己放逐到永无尽头的空虚里，他值得你这样做吗。”
“我觉得值得。”
朝雾铃看着宗谷和京子，抬手一点，两人身上的伤口尽数愈合。
“铃……”
发现身体里的力气正在迅速恢复，宗谷爬起身，想要靠近，却被她以神力推开。
深深望了他一会儿，朝雾铃抬手划开一道裂隙。
“铃！”橘天子立即明白了她的打算，闪身过去，同时将京子和宗谷钳制住，“他们必须留在这里！”
见她阻拦，朝雾铃又果断地在另一边打开一道通道，将一直昏睡未醒的红子和桐野茜送回了人世。
“……”
地面忽然摇晃起来，大殿也在震动。
橘天子明白，不只是这里，是整个黄泉都在动荡。
新神既立，彼世也即将重塑。
除了这座大殿，黄泉里的一切都将回归原初的状态——包括人世与彼世的界限。
“我会结束这一切。”
望了望头顶的大殿，朝雾铃又低下头，望向橘天子，“包括母亲真正的痛苦。”
橘天子惊疑不定，“铃要做什么……”
朝雾铃没有回答，纵身飞出大殿。
“铃！”
橘天子连忙追赶上去，同时也没忘记将宗谷和京子也一并抓着。
赶到殿外，只见朝雾铃凌空独立，双手不断挥舞，就像在指挥一场音乐会。
而指挥棒落下，所产生的并不是交响乐，而是黄泉各处一道道通往人世的裂隙。
【天下亡灵，听我号令——】
“铃！”
赶出殿外的三人，都听见了她的声音。
“你要干什么！”
朝雾铃低头望了一眼，目光分别扫过橘天子和宗谷的脸。
“我会结束这一切的。再等等吧，母亲。”
说罢，她不再理会他们，而是以黄泉主宰的身份，向黄泉、人世的所有灵体发出号令：
【离开黄泉，去冲击你们能见到的所有神社，摧毁所有的神明神位！】
“……”
橘天子顿时无比震惊，“铃！快停下！”
失去黄泉主宰的神力，她已经无法阻止她了。
宗谷与京子对望一眼，在彼此的脸上也只能见到茫然与震惊。
而在三人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地方，无数灵体正通过打开的裂隙涌出黄泉，奔向人世。
黄泉军与黄泉之女默然静立，对一切视而不见。
“……回来了？”
周遭忽然变化，野间南很快认出来，自己已经回到了扶云神社的中庭。
身旁站着的，都是方才一同在黄泉里进行启天登神仪式的同事，而四周一片静默，所有参拜者都震惊地看着她们这些凭空出现的巫女。
大雪纷纷，新年已至。
“怎么回事……”
前来初诣的参拜者惊疑不定，巫女们也是一头雾水。
一段时间之前，她们被突然现身的黄泉主宰带进黄泉里，并在一片宽阔的广场上进行了启天登神的仪式，还未等到结果，便又突然被送回人世。
“阿南，京子还没有回来！”花井焦急地说道。
京子是仪式开始前突然离开的，奔向了黄泉里的那座大殿。此时她们重新回到人世，却不见她的踪影。
“京子！”
野间南快速扫望着身旁的巫女，寻找她的踪迹。
“我刚才就找过了，没有京子！”
野间南停下来，眉头紧皱。
“这种时候，宗谷到底到哪里去了……”
还有那个现身一次便消失的黄泉主宰尹邪那美，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一下子发生了太多事情，偏偏平时最为依仗的两个孩子都消失不见了，野间南只觉得头疼。
而眼下，还有一个非常麻烦的问题亟待解决。
“喂，你们看得见吗……不是我的错觉吧？”
“我看见了……这些巫女突然就出现了。”
“是幻觉吗？谁去摸摸看她们到底是不是真的。”
“原来巫女真的有神通力！”
亲眼目睹神迹，四周的普通人，已经忘记了自己冒雪来到神社的初衷。
卡察。
人群里亮起了手机的闪光灯。
“……”
小林挤到野间南身后，“怎么办，野间小姐……”
“别往我身后躲啊。”野间南无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目光在四周搜寻起来。
宗谷、京子……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等一下，那边的是什么？
搜寻着两人，她忽然在人群后方看见了一点不同寻常的东西。
灵体？
真稀奇，她居然在神社里看见了一个灵体。
居然敢越过那道界限、踏足神域，不要命了吗？
更让她震惊的还在后头——不止一只灵体。
是几十上百只灵体！
“戒备——”
野间南高喊一声，提醒周围的同事，自身也迅速进入战斗状态。
“灵体暴动了！”
在她的提醒之下，巫女们也都注意到了袭来的灵体，都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你们神社外围没有设置界碑吗……”
“胡说什么，我下午才亲自检查过！”
而来袭的灵体行动极快，目的性也极强，对巫女或者普通人都是看也不看，直奔神殿而去。
“还看着干什么，快拦住他们！”
在野间南的指挥下，近百名巫女迅速组成防线，拦住不断冲击的灵体。
一部分巫女去社务所里取出武器、符纸，得到武装，巫女们又立即开始反击。
“直接杀死他们，不要留情！”
然而涌来的灵体似乎无穷无尽，不断冲击着防线，怎么也杀不完。
而且他们对眼前的巫女没有任何兴趣，竭尽全力，似乎只是为了接近被守护在后方的神殿。
神殿里到底有什么，值得这些灵体如此拼命？
野间南一边阻抗着灵体入侵，一边暗自猜测着。
依靠近百名巫女的顽强抵抗，防线以缓慢的速度缓缓外推，然而新的意外又发生了。
“什么？那边也有灵体暴乱……我们神社被攻陷了？！”
“神位被毁了？”
“灵体砸碎了神像……天啊……”
不断有巫女接到自家神社的联络，表示发生灵体暴乱的地方，并不只有扶云神社一处。
东边，西边，南边，北边……
野间南目光扫掠着神情焦急的巫女们，心底越来越震惊。
怎么回事？
东南西北没有一个地方落空，近畿一带的所有神社，都在遭受大量灵体的冲击。
祭魂会已经过去几个月了，近畿哪来这么多的灵体？
而且灵体的行动还出奇地一致：冲击神社，破坏神位或者神像。
能同时号令所有灵体如此行动，野间南只能想到一种可能——这是黄泉主宰的命令。
“南组长，我得回去了！”
“我们神社也沦陷了！”
不断有巫女过来表示要离开。
“就算你们现在回去，也无济于事啊。”野间南只能极力挽留。
“难道要坐视不管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你们一走，我们这里肯定也要……”
野间南说着，忽然停了下来，仰头望着天空。
天亮了？
不。
不是。
那不是太阳的光亮。
所有巫女与灵体都停了下来，望着云端之上，那莫名闪耀的色彩。
“那是什么……天堂吗？”
“或许是吧。在我们这里，它有另外一个名字来着。”
神国，高天原。
创世后便隐没的高天原，又现世了？
野间南怔怔地望了一会儿，那片光亮里忽然降下无数道身影，向四面八方飞去。
“……”
那是从高天原降临的神明？
其中几道身影飞来了这边，接近之后，在半空中结成一个圈。
以他们自身为中心，忽然亮起几道光柱，并迅速放大，连接在一起，构成一个更大的光柱，将扶云神社所在的整座山都包围其中。
这是阻隔灵体的结界吗？
野间南猜想着，而下一刻，光柱倏地收缩，变成一根细若发丝的光线。
光芒途径之处，所有灵体在瞬间灰飞烟灭，什么也没剩下。
“……”
神威若此，令在场所有的巫女都张口失语。
只一击便消灭了这边冲击神社的所有灵体，半空中的那几道身影又飞向了别处。极高处，神国依然在云巅闪耀着迷人的色彩。
“刚才的……是神明吧？”
“我想是的……”
神明降临人世，不消片刻，便将所有冲击神社的灵体全部消灭干净。
而神明不只是降临在人世。
彼世的天空，也能见到一位神明缓缓降落的身影。
宗谷仰头望着，神明的面目很快变得清晰可见。
“……”
身旁的京子忽然倒吸一口气。
月读？
不。
看着那张跟月读一模一样的脸，宗谷心里浮现出另一个名字。
“尹邪那岐……”
降落到一定高度时，他停了下来，接着抬手一点。
飘浮在另一边的朝雾铃，像是忽然折翼的鸟儿，直直坠落下来。
“铃！”
宗谷朝她坠落的地方跑去，还没靠近，几道细长的光箭倏地飞来，将朝雾铃死死钉在地上。
“黄泉主宰，汝意欲何为？”
“我想让高天原重新开启。”朝雾铃没有挣扎，静静望着降落下来的尹邪那岐，“黄泉旧主已经功成，是时候让她回归高天原了。”
提及黄泉旧主，尹邪那岐扭头望向另一边的妻子。
橘天子，或者说尹邪那美，只是看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到朝雾铃身上。
“铃……”
尹邪那岐也再次望过去：“汝动摇了八百万神明存世之根基。”
“我认罪。”朝雾铃对自己所做的一切供认不讳。
“汝当受罚。”
朝雾铃闭上双眼，“我受罚。”
尹邪那岐抬起手，下一刻，光箭如雨，将她彻底掩没，只能听见她极力压抑的凄厉悲鸣。
“铃！”
宗谷刚靠近半步，那团光里抬起一只颤抖的手，朝他一指。
他顿时僵在原地，无法动弹，另一道身影却不受她控制，扑到她身上。
“啊——”
万箭穿身，尹邪那美放声哀嚎，对自身遭受的痛苦不加掩饰，同时也将朝雾铃紧紧护在身下。
“老师……”
宗谷动弹不得，怔怔地看着。
许久之后，箭雨终于不再落下。
插满身的光箭逐渐暗澹、消散，不留一点痕迹，而朝雾铃与尹邪那美都已经奄奄一息。
“母亲……”
“……没事的，铃。”
尹邪那美还想说些什么，身体却不由自主地与她分开，不断倒退，直到停在尹邪那岐身旁。
他望着妻子，又望了眼伏地的朝雾铃，终究没说什么。
相逢无言，恩仇难泯，尹邪那美凝视着丈夫，却也沉默着。
地面动摇得更加厉害。
黄泉的天空也不再是黑暗一片，而是浮现出极光一般的绚丽色彩，不断变化着。
尹邪那岐再度浮上半空，尹邪那美也跟着浮起。
“黄泉重塑在即，汝当竭力。”
他又抬手对朝雾铃一点，随后携着妻子越飞越高，消失在绚丽的光华里。
“一切都结束了。”
朝雾铃爬了起来，刚才所遭受的冲击，在尹邪那岐一指之间尽数消弭。
打开一道通往人世的通道，她走向京子，手一抬，用神力扶着她站了起来。
“黄泉即将重启，完成之后，彼世与人世的界限将修复如初，任何人都无法再往来两界。”
“朝雾同学……”
“我该送你回去了。”朝雾铃说着，将她推进通道里。
京子跌到对面，又急忙起身：“芳明！”
“他很快就会过来，我还有几句话要跟他说。”
说罢，朝雾铃手又一抬，像拉上拉链般将通道关闭了。
动摇的黄泉大殿前，归于寂静。
朝雾铃抱住宗谷，深深呼吸。
“现在，这里只剩下我们了。”
“让我留下来。”宗谷也抱紧她，贪恋着最后一点时间。
她低下头，贴在他胸口，“那她们怎么办。”
“……”
宗谷闭上眼，将她抱得更紧。
“对不起，一直都瞒着你。”
“不必再说了。”
“我很后悔，那个时候没有阻止母亲。”
“铃能拦得住她吗。”
“拦不住。”
朝雾铃在他胸口蹭了蹭，又抬头看他，“否则，你现在也不会还是十五岁的模样了。”
“……”
宗谷摸了摸自己的脸，感觉不出什么。
他的身体在这里静止了将近三年的时间，还是维持着他被一剑刺死时的模样。
“我现在到底算是什么状态。”
“神灵依附人身之上。”朝雾铃说道，“她们和我之前的状态一样，身体都不会再生长、衰老，而你并不在其中。”
忽然间，地面动摇得更加厉害，五光十色的天空响起巨大的轰鸣声。
望了眼天空，朝雾铃叹了口气。
“还想再说几句的……没有时间了。”
她再度打开通道，最后用力地抱了他一会儿，再松手时，他却不肯放开。
她笑了一下，眼泪跟着流出来，然后在他身上轻轻一推。
“铃！”
宗谷无法抵抗，被推进通道里。
“百年后，你的身体终将衰老死去，而神灵不灭，还是会回到这里……”
光华覆身，朝雾铃站在通道另一端，露出最后的微笑。
“我会一直等你。”
尾声·新学期
宗谷醒来时，晨光晦暗。
独自起床，他走到窗边站了一会儿。
新年过后，时有风雪，一直到假期结束，近畿一带也难有完全晴朗的一天，阴云时常笼罩着琵琶湖。
今天依然如此。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手从背后伸来，拥抱住他。
“又睡不着吗。”红子低声道。
“没有。”宗谷握住她的手，“我刚刚起来。”
“才六点呢。”
“不算早了，今天得去学校。”
假期已经结束，一年级的最后一个学期，将从今天开始。
红子低下脑袋，贴在他背后，“我们还有去学校的必要吗。”
“当然。人生才刚刚开始，如果现在就变得无所事事，不用一百年，我们就会疯掉。”
她不再多说，只是抱紧他。
宗谷转过身，吻了吻她的额头。
温存片刻，床上的桐野茜也醒了过来。
“宗谷，红子……”
“早上好。”宗谷坐到床沿，摸着她的脸，“该起床了。”
她望了他一会儿，又闭上眼，用脸颊蹭着他的手掌。
“又是阴天啊。”
“嗯。”
“你今天有开心一点吗？”
“还好吧。”
“又是‘还好’。”
“比‘不好’好。”
握住他的手，桐野茜将脸埋得更深了一点。
两人起床换衣服，宗谷离开房间，先去洗漱。
下楼之前，他又盯着那扇不会再主动打开的门看了几眼。
从黄泉归来，已经过去十天了。
他回到了十五岁时的身体里，三个女朋友都得到了诅咒一般的长生，而朝雾铃入主黄泉，永远地留在了另一个世界。
分别恍忽如在昨日。
“……”
摇了下头，宗谷下楼洗漱，去厨房准备三个人的早餐。
“开学式结束后，我不想直接回家，要去哪里逛逛吗？”吃饭的时候，桐野茜如此问道。
“好。”
“宗谷想去哪里？”
“都可以。”
桐野茜与红子对望一眼，对他的消极不可避免地觉得难受，只是又无法让他不去想那件事。
“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宗谷望了望她们，低下头继续吃饭：“放心吧，我会调整过来的。”
两人又看看他，也没再说什么。
解决完早餐，三人一起出门去学校。
坐上电车，两站过后，京子也挤进了同一节车厢里。
宗谷：“新学期开始了呢。”
“嗯。”她看了他一会儿，“今天还好吗。”
“不算太好。”
她抿紧了唇。
“开玩笑的。”
宗谷对她笑了一下，又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
“我决定了：从今天起，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沉默一小会儿，又看了看旁边望着自己的朝雾铃和红子，京子点了下头。
滴——滴——
车门关闭。
“玉子也是今天开学吧。”
“嗯，母亲开车送她去学校了。”
“假期刚结束，早上起得来吗。”
“玉子昨天晚上是跟我一起睡的，起不来也得起来。”
“坏姐姐。”
“……”
京子轻轻掐了他一下。
窗外风夹细雪，电车在摇晃中继续前进，过了一站又一站。
“近江浪花站——近江浪花站，到了——”
来到学校，上山的阶梯已经清扫干净。
三个女孩子走在前面，宗谷在后面跟着。刚爬了一会儿，底下追赶上来一道身影，直接搭上他的肩。
“宗谷……抱歉！我认错人……咦……”
伏见手搭上来，又很快拿开，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你是宗谷吧？”
看了看前面回头的三个女孩子，他的语气变得肯定了一点：“你是宗谷。”
“不然还能是谁。”
伏见松了口气，手又搭上来，目光不离他的脸。
“才半个月不见，感觉宗谷一下子年轻了好多……跟个中学生似的。”
“就是中学生。”
宗谷笑得有些复杂，“我吃了改良版的APTX-4869，变回十五岁时的样子了。”
“少来，现实里哪有这种药……除非你给我一颗。还有吗？”
“有啊。”
宗谷稍微抠了抠鼻子。
“呜哇！”
伏见连忙躲避。
前面的三人又转过去，继续往上走。
宗谷跟上，伏见也跟上来。
“算了，宗谷一直都是神神秘秘的。就算你哪天突然变成女的，也不算太奇怪。”
“你接受得未免也太快了一点……希望大家都能像你这样。”
到学校门口，目光扫过【开学式】的立牌，伏见才忽然发觉某个不太对劲的地方。
“话说回来，朝雾同学没跟宗谷一起来学校吗。”
“……”
伏见望向宗谷，他背过脸，望着另外一边，过了一会儿才转过来。
“铃退学了。”
“诶……为什么？”
“你的问题怎么这么多？”红子回头看着他。
“啊，抱歉。”
“没事。”宗谷摇了下头，“铃有自己的事情，来不了学校了。”
“这样啊。”
察觉到似乎有什么隐情，伏见也没多问。
到了二楼，京子与几人分开。
到四楼，宗谷过教室而不入，将书包交给红子，“我去一趟职员室。”
“我陪你吧。”桐野茜说道。
他摇摇头。
来到职员室，柴崎诚很快注意到他，愣了一下，过了两三秒才问道：“宗谷？”
“柴崎老师。”宗谷走过去。
柴崎诚又望了他一会儿。
“半个月不见，感觉宗谷好像年轻了许多，是我的错觉吗。”
宗谷抿了下唇。
“我是来告知您，有关朝雾铃退学的事情。”
“什么……”
来到教室，看着前面两个空着的座位，红子发起了呆。
回过神时，宗谷跟柴崎诚一起回到了教室。
“宗谷。”
“我刚去跟阿诚说了一下铃退学的事情。”
“这样啊……”
他坐下来，又回头看她，摸了摸她的脸：“别露出这种表情。我已经说了，要决心重新开始、好好生活了。”
“你要忘记铃吗。”
“我不会忘记她。我会带着铃的那一份，继续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直到生命终结的那一天。”
红子眼一红，“你死了，我们该怎么办。”
“我现在也不知道……”
宗谷扭头望向窗外，“等我死后去了黄泉，我会跟铃一起想办法的。她现在是神明了，还有那么长的时间，一定会想出办法的……”
红子没说话，抓紧他的手，身体在桌上趴了下来。
又过片刻，等教室里的人全部来齐了，柴崎诚向学生们宣布了朝雾铃退学的事情。
“诶？”
“为什么……”
“这个时间退学……”
宗谷给他的理由是家庭变故，柴崎诚也没有细问，以原话转达。
“……就是这样。啊，时间差不多了，大家先去礼堂参加开学式吧。外面还在下小雪，觉得冷的话，记得带上外套。”
已经到了第三学期，开学式上，代理校长的发言重点也更偏向即将毕业的三年级学生，一年级都听得心不在焉。
差不多二十多分钟后，开学式才结束。
“礼堂好冷，外面也好冷！”
“都说了让你穿着外套了。”
宗谷将外套脱给红子，冒着寒风回到教室。柴崎诚又交待几句，提醒明天早上不要迟到，便宣布放学。
“宗谷，一起去玩玩吧，大家对你突然变得年轻这件事很在意呢……尤其是那几个女生。”
伏见又过来叫他一起去玩，几个女生也期待地看着他，红子耸肩表示随意，但自己和茜要跟着一起。
彷佛一切都和之前一样，没什么变化。
“好啊。”
宗谷答应下来。
伏见又去呼朋唤友，到处叫人。
待离开学校，去车站等电车时，几乎小半个站台的人都是要一起去玩的。
“要去哪儿啊？”桐野茜问。
“去哪儿都不知道，你就跟来了。”
她挽住他，“因为我老公要去嘛。”
宗谷摇摇头，“我也不知道，看伏见怎么安排吧。”
等待片刻，电车终于进站。
宗谷站在后面，这个时间放学，电车上没什么人，总是能挤上去的。
天空中仍在飘雪。
无意之间，他回头看了一眼，视线随即定格。
“……”
湖畔立着一道身影，背对着这边。
“宗谷？”
走进车厢，发现他还在原地站着，桐野茜招呼了一声，“你在看什么呢，再不上车就要关门了哦。”
“你们先过去吧。”
“诶？”
她愣了一下，而提示音已经响起，车门很快关闭。
“宗谷怎么没上车……”红子从旁边挤了过来。
“他说让我们先过去……”
“诶？”
两人看着站台上的宗谷，接着却见他转身走向护栏，手臂一撑，翻了过去。
“啊！”
桐野茜贴上车窗，而电车已经启动。
目送电车离开站台，宗谷沿着阶梯走下去，穿过公路，踏上积雪的湖岸。
两岸茫茫，唯有湖水一片深沉。
“好久不见……”
宗谷踩着雪，在那人身旁停下，“月读大人。”
月读扭过头，看了他一会儿。
“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
“不太好。”
“我想也是。”他笑了一下，很快收敛，“抱歉，瞒了你这么久。”
宗谷摇了摇头。
“这句话我已经听过一次了。”
月读抿抿唇，也没问是谁跟他说的。
“发生了很多事情呢。”
“嗯。”
湖面幽蓝，苍山覆雪，宗谷远眺着大湖的另一边，一片白茫茫。
“月读大人当时也在黄泉里吧，我好像看见你了。”
月读点了下头。
“我想亲眼见到结果……无论是什么结果。”
“月读大人是在我之后才离开的吗。”
月读扭头看他，“你想知道她的情况。”
“嗯。”
“她大概还好吧。”
“只是‘大概’么。”
“黄泉彻底重启时，我也不得不回到这边。”
“是吗。”
宗谷深吸一口气，又吐出一团白雾，在面前弥漫、扩散。
嗡嗡——
茜：你干嘛？
“……”
在回复她之前，宗谷扭头看向月读：“月读大人这次回来，会留下吗？”
他摇了摇头。
Soya：想在湖边走一会儿。
茜：刚才怎么不说，我和红子可以陪你呀。
Soya：突然的兴致。
茜：好吧。
收起手机，宗谷又开口道：“月读大人的旅行结束了吗？”
“差不多吧。”月读笑了笑，“我想去的地方，其实并不多。”
“那月读大人这段时间都在哪里？”
“高天原。”
“……”
“难以置信吧。”
月读弯下腰，抓起一团雪在手里捏着。
“我也没想到她会做出那种事情，用破坏神位、断绝信仰之力来源的手段，逼得高天原那些神明不得不现身人世……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父亲下界，将母亲带回高天原，顺便把我也带了回去。”
“是吗……”
宗谷沉默了一会儿，问道：“老师现在怎么样了？”
“挺好的。”月读说道，“高天原的众神为她重新塑造了神体，我也一样。看得出来吗？”
宗谷看了看他，然后摇头。
“看不出来也不奇怪。”
月读用力一抛，飞出的雪球很快失去踪迹，不见落下，“不过她还没有完全原谅父亲，现在是一个人住着。”
宗谷又摇了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可惜你不是神明，不然我真想带你去高天原看看。”
“这辈子没机会了。下辈子吧。”
月读笑了一声，目光放远。
宗谷看了他一会儿，说道：“感觉月读大人回了趟高天原之后，变得成熟了不少。有正经的月之贵子的感觉了。”
“重新得到神体，影响是多方面的……而且毕竟在人世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月读笑容愈盛，又摇摇头，“天上的八百万神明，比我成熟的都没几个。”
“高天原……不，没什么。”
“你是想说什么‘高天原要完蛋了’之类失礼的话吧。”
“我可没说出来。”
两人互相望了一眼，又同时笑起来。
“好了——聊了这么多，也差不多了。”
月读深吸一口气，“我这次是来跟你道别的。”
宗谷点了下头，又望向天空，压抑着心底的不舍：“月读大人要回到高天原了吗。”
“不。”
月读摇摇头，脸上的神情有些微妙。
“过去的我一直都在逃避，甚至有意配合母亲，把你当作挡箭牌……现在，我该去履行自己未尽的职责了。”
宗谷怔了一下。
“你还记得稚雷留下的那句预言吗？”
“记得。那是……”
“没错，那句预言来自高天原。不过与其说是预言，不如说是对母亲的警告呢……结果我们俩都是被母亲一剑刺死的，她会误解也不奇怪——预言里说的人，其实还是我。”
月读看着他，“接下来，我要去的地方是黄泉。”
宗谷动了动唇，说不出话来。
“不出意外的话，下次再见，得等到你百年之后了。”
月读露出笑容，“我估计你也不舍得丢下现在这具原本的身体……应该不舍得吧？不然我现在就可以为你创造一具不会衰老的身体。”
宗谷摇头。
虽然得到了长生，但他的情况有些特殊，身体还是会衰老。即便如此，他也不想现在就抛下它。
“那就等它‘用坏’再说吧。看在这一年来，你为我做了这么多顿饭的份上，我保证到时候会为你重新塑造一具香喷喷的身体。”
“月读大人……”
“别露出这种表情，我又不是去送死。就这样吧。”
月读走过来，给宗谷最后一个拥抱，又拍了拍他的背。
“再见。”
宗谷抬起手，抱了个空。
“……”
左右望了望，白雪覆盖的湖畔，只剩下他一个人。
月读再出现时，已经是在黄泉里的中域。
越过黄泉军阵列，落在广场上，他沿着台阶一步步往上走，到顶端时，已经有人在等着了。
“好久不见。”
朝雾铃怔怔地看着他。
“为什么……”
“我来接替你了。”
月读左右环顾几眼，在她面前蹲了下来，“这个全新的黄泉真是不错呢，多亏你了。我之后能省不少事情。”
朝雾铃有些难以置信：“接替我……？”
“嗯，因为这本来就是我最初的职责。现在，这是我主动的要求……放心，我本就是神明，又恢复了神体，这个过程也比你那个时候简单得多。我会教你怎么做的，妹妹。”
“……”
看着她茫然无措的模样，月读又笑了笑。
“还有，母亲现在在高天原过得很好，不会再遭受那种每天一次的痛苦，神体也得以重塑。在下来之前，她托我向你问好。”
听他提及尹邪那美，朝雾铃沉默良久，慢慢点了下头。
“那就好。”
“好了，事不宜迟——”
月读站起身来，“现在就开始准备交接仪式吧。三神器还在你手上吧，放哪儿去了？”
朝雾铃抬头看他。
“大殿。”
一前一后，两人走向大殿。
没过多久，晦暗黄泉里，再度亮起绚丽的华光。
……
琵琶湖畔。
“……好冷。”
吹了将近半个小时的冷风，宗谷抱紧双臂，准备回到不远处的站台上。
月读告别后突然消失，他总觉得还会发生什么，才一直等在这里。
刚走出几步，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明。”
“……”
宗谷停了下来。
湖畔风雪依旧，吹得他眼红。
“……铃。”
两道身影奔向彼此，雪地沙沙声响。
【全书完。】
完本感言
敲下【全书完】，有种中年丧偶的感觉。
喜忧参半，还有一种骤然解脱的……
不对，重新来。
我免费了！（作者巧妙地将“我自由了”的英文''I'm free!''翻译为“我免费了”，既表达了作品完结的喜悦，又平添几分妙趣，让人忍俊不禁。）
咳。
正经地说，从去年十二月初开始连载，至今九个月，《神隐》终于完结了。
咱不出意外地又扑街了。
究其原因，错的肯定不是瓦大喜，是阔诺瑟该……对不起，在反思了。
扑了就扑了吧。
·
说说这本书的创作。
坠入地狱，然后再从地狱里杀出来，如果身边还有个妹子见证这一切，那一定很酷——就是为了这点醋，我剁馅又擀皮，包了这顿饺子。
当然，真正写出来的时候，味道跟最初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有书友说我这本书是转型失败，又回到了青春日常上，通篇读下来，或许看起来是这样，但在我这边，其实就只是想给日常安排一个容易掌控节奏的主线。
确立了主线，把世界观铺展开了，再尽情地展开日常方面的剧情。
作者的视角，确实跟读者不一样。
当然，写着写着就偏了，又是另一方面的原因。
现在《神隐》完结了，别的不谈，至少在主线方面，我觉得还算完整。
这是个完整的故事吧？
这本书是有完整的主线大纲的。
嗯，主线剧情的大纲。
所以占主要部分的日常，还有对情感方面进度的把控，其实只有【天然】、【冷娇】还有【三无】这种寥寥几笔的设定，大部分内容都是一边写一边想的。
这就导致写的时候经常得停下来思考，就很痛苦，码字效率也提不上去。
吃一堑，长一智，希望写下本书的时候能吸取教训。
如果还有下一本书的话：）
·
说说《神隐》的主角们。
在最初设定四个女主角的时候，就我自己而言，最喜欢的是铃。
首先，我不是萝莉控，但那种精致小巧的女孩子真的很难拒绝。其次，“幼”和“小巧”是两种概念。最后，我不是萝莉控，我永远喜欢长门有希。
而写完整本书之后，我最喜欢的是茜。虽然我自己写的，但她真的很可爱。
写《东执》的时候，一开始为【越水遥】设定的名字就是茜。选姓氏的时候，脑子里忽然冒出来“水野”，于是就决定为“水野茜”。结果写了几万字之后突然发现，这不是《月色真美》女主的名字吗？于是匆匆修改，连名带姓全改了。
茜的名字保留下来，成了《神隐》里第一个出场的女主角。
至于宗谷最喜欢的京子，那种内向、不擅长与人交际的性格，还有不知变通的古板、死正经，其实大多源于我自己的性格，在书里可以美化为【冷娇】，但我自己深受其苦。
红子的话，一开始其实只是【桐野茜的闺蜜】这种标签的女配，连名字都是随便想的。但三个女主角里，京子和铃表面上都是一潭死水，而茜一发不可收拾，就需要一个搅动死水、又控制得住的角色，于是红子成为戏份颇多的女四号。
橘天子，原型是《有顶天家族》里的弁天，出场时就在刻意模彷，但是我写不出那种若即若离又有点寂寞的感觉。
宗谷，确实只是一个长得帅但有点倒霉的普通人而已。看到很多书友猜他是尹邪那岐或者素戋呜尊之类神明的转世，我其实有点尴尬。
不主动，有拒绝但是不多，还算负责的渣男。本来想细写他在期待里变得自恋、自私以及虚伪的转变，发现自己把控不了，就点到为止了。
月读，在第三次或者第四次修改大纲的时候加入的角色，最初的目的是为了方便展开剧情，同时也承担一部分大橘的角色功能，原型是《打魔》里的那个家里蹲。
.
无论如何，《神隐》的故事到此为止了。
接下来的安排，是【尽量】在十月之前，写完四个女主角以及橘天子的番外。到时候会发在《神隐》的全订群里，感兴趣的书友可以加群看看，点开简介就有链接。
然后……然后不知道。
如果会写下去的话，目前有两个尚未成形的初步构思。
一个还是日轻。眼下只是稍微构想了一下男女主角的人设，没什么可说的。
另一个是国轻。灵感的来源，是散步的时候看到的一对刚高考完的高中生情侣，多想了一点。关键词大概是【网游代练】【大学生活】【双女主】之类的，想写成全职高中那种感觉，不会有太多游戏的内容。
总之，都是初步构思。
就算要开新书，大概也是明年的事情了。
·
另外，这本书能顺利写完，还要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首先是摆烂了但又没有完全摆烂的我，辛苦了。奖励放假，三个月起步。
然后是咱家尽心尽力的运营官呆呆。毕业季还摊上我这么个咸鱼作者，真是辛苦你了。
接着是一掷千金的各位盟主们。
【书友20170809201623217】：拜谢。连续两个月月底打赏为我补足一千月票，已经打赏四个盟主了，结果我也只能抽到100块、200块的保底……
【薪星】：为我要来了姬叉、剑大等大老的推荐，拜谢。虽然烂泥扶不上墙就是了……
【末日年4月29日】：对作者来说，更新发出去能见到反馈，是很高兴的事情，基本每章都能见到评论，拜谢。另外，还一直在NGA推我的书，吹得我都脸红了。
【这是非常合理的】：从《执教》就开始支持的盟主，拜谢。
【x2】：《神隐》的第一个盟主，拜谢。平时还会带我打大乱斗，技术很好，孩子很喜欢。
【呆呆有点呆】：咱家运营官，拜谢。
【格林斯潘_】：拜谢。
【江野之南】：拜谢。
【ylcj】：拜谢。
……
还有一直以来订阅的各位。
还有编辑蓬来。
感谢大家，有缘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