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孙俩就这么一个靠着,一个趴着,一个满脸慈爱和心疼,一个哭得稀里哗啦。
等王庆泽哭得差不多了,韦淑涵才抬起想抚摸他脑袋的手,也是这个时候王庆泽才注意到,自己奶奶原本就很纤弱白皙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有些干枯蜡黄。
曾经这温柔的双手抚慰了自己整个童年,不知道为自己抚平过多少伤痛,可这双手到现在已经骨瘦如柴,布满了针眼不说,还插着一根又粗又长的留置针。
王庆泽的眼泪又涌了出来。韦淑涵想帮孙子擦擦眼泪,但她抬手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留置针,遂改为了抽了两张纸巾给他擦了擦。
韦淑涵说话的声音很小,让人分不清楚是没力气还是刻意的温柔,或许都有。她对王庆泽说:“还记得奶奶教你的第一首诗吗?”
王庆泽点了点头,他当然记得。那是王安石的《梅花》:“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韦淑涵爱怜地看着王庆泽,尽量让说话的气息平稳一些,她像哄小孩似的说道:“奶奶以前告诉过你,不要在意身处于什么位置,只要像墙角的梅花那样,清雅高洁,凌霜而放,自然会散发出香气。你考不早重点高中没关系,你在哪儿读书都是一样的,学的知识、发的书本也是一样的,只要你肯努力,你一样可以考上好的大学。再说,考大学也不是唯一的出路,小泽你说是不是呀?”
看到王庆泽又点了点头,韦淑涵又接着道:“奶奶还告诉过你,不要为了别人而活,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
“好孩子,你一定要知道,学习虽然重要,但并不是最重要的事,学会做人比会读书更重要。人的一生很短暂,区区几十年,你不要把精力都耗费在别人的眼光的看法上,哪怕这人是你的父母。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无论你考什么样的高中,或者能不能考上北大清华,都不重要,只要你的走正确的路,你的体验感,就行了。”
韦淑涵一口气说得有些多,这次她歇的时间就稍长了一些,歇好了她又对着孙子笑了笑:“小泽生出来的时候,只有这么长一点。”
她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个婴儿大概的长度,比了比又接着道:“当时奶奶就想呀,我的孙子不用多优秀,只要你健康快乐善良勇敢就好,你更不必去完成谁曾经的梦想,你就是你,做你自己就已经很好啦。”
“奶奶。”王庆泽又扑到韦淑涵身上哭了起来,韦淑涵则是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就像小时候无数个哄他睡觉时的夜晚一样。
……
“人生短短几十年,只要自己的体验感好就行了”,这是韦淑涵留给王庆泽在这世上的最后一课。在王庆泽高一下半学期的时候,韦淑涵去世了。
从此王庆泽在家里的话就更少了,他憋着一口气沉默地学习着。因着韦淑涵的去世,王青海在伤心之余也消停了很多。可能母亲的去世刷新了他对亲情的认知,他在家里发火的时候越来越少了,不过他改不改变这些对于王庆泽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
王庆泽告诉自己,他现在是武侠世界里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因为一时疏忽跌落到了悬崖,必须要把从悬崖下面山洞中找到的武功秘籍练好,才能重新回到武林中去。这个秘籍,叫做学习;而他的武林的名字,叫做清华北大。
终于等到了检验成果那一天,王庆泽满怀信心地走进考场,最终考出来了六百八十分的高分。
“你高考总分竟然考了686分?这也太厉害了!”我不得惊呼,天啊,686,我想都不敢想如果我考了这么高的分,我爸妈得把我宠成什么样子。
我又问道:“那你最后是报了清华还是北大?”
王庆泽沉默了一阵后开口:“这两所学校我都没有考上,清华学府本科一批的分数线是696,而北大学府的本科一批分数线是698。我差了十余分,这样的差距不是一般得大。”
“也就10分而已啊,这算哪门子差距,也没多大吧?”要不是看王庆泽一本正经外加有些失落的表情,我甚至有理由怀疑他这话是在凡尔赛我们。
“也就10分而已?”王庆泽先是看了我一眼,随即自嘲地笑了一下,“像清北这样的学府,他们规定的分数线是多少那就是多少,差一分都读不了。10分,对我来说简直是跨在这两所大学之间的天堑鸿沟,是珠穆朗玛峰峰顶到马里亚纳海沟最低处的距离。”
用世界第一的高峰和世界最深的海沟之间的距离来作比喻,真不愧是来自学霸的比喻啊。我心里不禁算了算,那我和这两所高等学府之间的差距可能是十座珠穆朗玛峰的高度加十个马里亚纳海沟的深度吧。
这时张九炎开口了:“所以你为这点事就想不开?要去自杀?”
“什么!”我转头看了看张九炎,又转头看了看王庆泽,“你说他要自杀?”
学霸的世界我真的不懂,一个高考能考出686分的人竟然要自杀。我想了想我的成绩,要按这小子的思维那我可能都已经投了八次胎了。
王庆泽没有考上心里向往的学校,于是向家里提出要复读一年,他一定能跨进清华北大的校门。可他没想到的是,王青海竟然拒绝了,而且拒绝的理由还是这么的荒诞可笑:没钱。
让儿子读上清华北大不是王青海夫妇一生的目标和梦想吗?王庆泽都要卧薪尝胆准备复读了,他们竟然以没钱为理由拒绝?
我和祝潇潇对视一眼,交换眼神表示都理解不了那两口子的思维,张九炎则是表情淡淡地看着王庆泽。不这从张九炎的表情来看,估计也用不着等王庆泽说下文了,不管他是不是知道,反正我总觉得他什么都早就已经知道了。
一定是韦淑涵,也就是王庆泽的奶奶告诉张九炎的。想到这里我又朝四周看了看,明明什么都看不见,我还是希望能感应到一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