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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抑扬之道

颜明月不需要向谁去证明自己,这种证明本身是一种取悦,而需要她这样做的,本就不值得她去证明,又或者,对方不配。

下午刚上班,柯扁台冲隔壁屋喊,“明月你过来一下。”

午休刚睡醒的颜明月走进屋子,脑子依然处于半醒迷糊状态。

“关上门。”柯扁台的手朝门指着说。

颜明月关门后,在斜对着柯扁台座位的沙发椅坐下,一声不吭地望向窗外。听老陶说中绿集团的项目没中标,她对此不关心,但去提案被顶替的怨气还没消。

“最近工作上有什么困难吗?”柯扁台露出难以琢磨的笑意,颜明月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带着极大不满情绪冷漠地说,“没有。”

柯扁台呵呵地干笑两声,这不是他第一次试探,但眼前这姑娘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让他有种无从下手的困扰。

“你要跟我多沟通,不然我总是猜不透你。”

颜明月黑着脸将头朝向柯扁台,看着他那双因咧嘴笑起来,眯成一条缝的眼睛,觉得那阴森森的眼神中,透出一种兼带着猥琐的狡诈。

她心里骂道,猜不透都被你欺负成这样了,让你猜透后往死里算计我吗?想到这,她又将头转向窗外看远处的大楼,依旧不说话。

柯扁台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很快又露出和蔼笑容,他继续说,“有些话如果我说得不对,你再指正哦。”说到这,他紧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捕捉到情绪的变化,却只见她始终阴沉着脸看向窗外。

“你到公司也有一段时间了,感觉你性格太内向,比较自卑。”

颜明月满脸怒容不加掩饰,用低沉而冷漠的声调反问道,“我为什么要自卑?”

“不自卑吗?但肯定不自信。”

她扭头看向对面这个屡屡让她生气的老板,只见原本直视她的柯扁台迅速低下头,眼睛朝桌面四处乱扫,那堆满横肉的面庞上,有一种心虚的神态。

颜明月忽然怀疑,柯扁台这是想引导她走向自卑吧?对自己不自信,才会加倍在乎这份他给予的工作,才会卑躬屈膝地留在奥田为他卖命。

然而,真的仅仅是卖命吗?

从进公司不久就感觉到,这个已婚油腻男老板的各种言行中,明显透露出下流**。哪个正经老板会给女员工带黄色的视频让剪辑,会在工作时间对女员工说‘女人要在床上做荡妇’,诸如此类的事时有发生,常让颜明月感到心里发慌又害怕。

颜明月越想越感到恶心,情绪有点失控,不客气的怼了一句,“我看你在说我自卑这事上挺自负。”

柯扁台听了这话却不恼怒,只是呵呵呵地笑起来,“所以刚才说如果我说的不对你就指正嘛。”

其实颜明月还怀疑柯扁台这是不是在边界试探,‘说得不对你再指正’这种话,若是惹恼了就知道边界在此,这老狐狸真狡猾。

怼了老板的颜明月,心里憋着的一口气仿佛顺了不少,面色上有所缓和。

柯扁台观察到这个细节,心头一乐,脸上又浮现出欣慰的笑容。他将身子朝后一靠,头朝向天花板,在大班椅上前后晃荡起来,双脚抖动后,鞋子在地板上摩擦起的声音沙沙作响。

“其实我是不在乎钱的,只希望你们能在我这里得到成长,过上好的生活。”

颜明月直瞪柯扁台,她嘴角露出一丝轻蔑冷笑,却不愿说话。

看到柯扁台在说出那番话时一直眨巴眼,颜明月想起网上的一种说法,说话时眨巴眼的人,大抵在说谎或是心虚。

那么,眼前这个肥胖的秃顶老男人,心里在打着啥算盘?

是觉得只要说两句忽悠的话,我就会开心地卖命为他工作,不求回报任劳任怨,甚至,甚至……是真的把我当傻子,还是他觉得,只要脸皮够厚,就可以感动天,感动地,感动我?真是长得越丑想得越美。

颜明月越想越气,禁不住在心里恨恨地“呸!”了一声。

虽然心里骂了柯扁台无数遍,但整个谈话过程,颜明月却多是紧闭嘴巴不愿沟通。柯扁台没办法,最终只好说,“你先去工作吧。”

颜明月轻舒一口气,迅速走出去,她一刻也不想停留在这间屋子里。

颜明月始终认为,做人有点自知之明,总归是比自信过度要好。但柯扁台那一番谈话,不知是将她的这个特质视作自卑,还是故意在试探她的容忍边界,又或者二者兼有?

在这个早已淘汰裹小脚的时代,柯扁台难道还想给女人裹起小脑?

坐在工位前的颜明月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极其烦躁不安。

奥田广告的优点在于加班不多,并且中午管一顿饭,上班时间不用为吃饭操心。颜明月平时六点钟基本能下班回家,这是她迟迟未痛下离职决心的原因之一。

然而上班时间因为客户不折腾而舒心,休息时间却因为老板的折腾而闹心。

晚上十点多钟,柯扁台在网上发信息给颜明月。

“西班牙庄园那个软文你还要再完善一下。”收到这条信息时颜明月故意不回复,到了第二天上班后才假装刚看到再回复。

本以为一次就没事了,没想到此后的几天里,都是将近深夜十一点钟时,柯扁台又发来信息,“你可以多看些建筑方面的书籍,这样对你写文案有帮助。”“我觉得你今天给西班牙庄园写的那篇海报文案挺不错的。”“刚被老婆气得半死,差点吵架,真想跟那个母老虎分居。”……

颜明月很反感。你们俩口子的私生活关我屁事。你平时不是总喜欢在公司里晒幸福,说老婆如何好,如何照顾你吗?还把老婆说成是家里领导,怎么一张面孔两副模样?

奥田并没有加班文化,而且工作在上班时间完全可以直接说,柯扁台为什么总是半夜三更地发信息给她?

收到这些信息的颜明月如第一次般,都是等到第二天上班时才假装刚看到。

面对颜明月的数次冷漠应对后,柯扁台大概是自觉没趣,晚上才不再发信息给她。

只是经历了这些事情,颜明月心里又添了些疙瘩,原本就有所不安的心绪更加紧张,总担心将来会发生什么坏事。

感觉柯扁台不对劲之后的日子里,在工作时间颜明月开始加倍小心,警惕每一个细节。

颜明月还发现一个现象,每逢她当天下班的晚上跟别人有约时,那一天柯扁台定然会有突发安排导致她下班时间延迟。

比如东扯西说却总不出结果的临时会议,根本不着急出稿的方案下班时忽然要讨论,抑或是距下班前十分钟柯扁台发来的客户工作单……

上了一周的班总算熬到周五,下午刚过五点半,柯扁台在工作群里发信息,“老陶你去把会议室的投影仪打开,我们讨论一个方案。”

半小时前颜明月接了一个电话,朋友约她晚上吃饭,接电话时怕柯扁台听到,她特意到屋外跟朋友通话。

看来今晚又不知道啥时候才能下班了,颜明月赶紧给朋友发信息,“今天可能会晚下班,我看时间联系你。”

大家陆续到了会议室,老陶还没把投影仪跟电脑联接好,柯扁台扫了一眼确认人员基本到齐,忽然一脸猥琐地笑着对颜明月说,“月姐。”

颜明月满肚子疑惑,却不言语,只是将目光从记事本上挪开,忿忿地瞪了他一眼。

“没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你有大姐范。”

颜明月依旧不说话,只是冷漠地瞪着他,看这家伙又想弄什么幺蛾子。

柯扁台继续笑着说,“你现在才华算是有一些了,但你的情商太低。”

颜明月再心无波澜,也不想继续平静下去了,她又狠狠地瞪了柯扁台一眼,再翻个白眼,目光转向窗外。

她嘴上不说,心里却在暗骂,你当众说别人情商低,你的情商可真高。什么狗屁的低情商,去他妈的人情世故,怕不是为了摆布我而专门定制的话术和伎俩吧。

再退一步说,就你这德性,配得上我的高情商吗?混身上下、里里外外,都一副颗粒无收的模样。配个屁呀!

颜明月心里越骂越气,眼睛朝窗外又连翻了几个大白眼。

看到颜明月在众人面前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儿,柯扁台很不痛快。他心想,对你笑,教你做人,还摆这副臭脸。但凡你还在我的公司,总有搞你的法子。

一个女人能掀得起多大风浪,你只要在这个行业里,哪怕到别的行业,都别想逃出老子的手掌心。

投影幕布上显示出电脑内容,柯扁台让老陶将一个项目竞标稿播放给大家看,那是一家名叫飞脑广告的公司做的。接着又放了他和张铙两人给这项目做的竞标稿,这项目的提案除了老陶负责工作上的少量沟通,其他同事都没有参与。

老陶问柯扁台,“飞脑拿下这个项目了吗?”

柯扁台说,“前几天甲方通知,被他们拿下了。”他紧接着看向颜明月,“明月,你觉得飞脑的这个方案怎么样?”

无论是视觉表现,还是创意的文案切入点,颜明月感觉飞脑做的方案比奥田好得多,就直言,“他们做的不错。”

坐在旁边的老陶拍拍她的座椅靠背,“明月,你要对我们公司的出品自信点。”

颜明月不愿再多说话,只是低下头,漫不经心地翻看记事本上的工作纪要。

姚娜娜大声说,“不好,看了没有感觉,创意很平庸。”

柯扁台再道,“从最前面座位开始,你们每个人都发表意见。”

刚毕业的设计小助理刘申怕说错话,给了个中立的说法,“他们的创意有些想法,但还有提升的空间,我们的很好。”

老陶则是说,“我们的比他们的好多了。”

一番七嘴八舌后,颜明月感觉除了自己之外,所有人都开启了对飞脑广告的批判大会模式。一时之间,落榜公司的各位成了指点江山的大神,而中标公司的创意表现却被贬得狗屎不如。

倒是张铙最后说了句,“人家做得确实还不错,要承认,毕竟一个项目十万以上的服务费不是白拿的。”

老陶立刻笑着反驳,“张总这么说,是因为他们老板跟你是朋友吧。”

张铙不再说话,只是哈哈大笑起来。

颜明月心想,如果飞脑的客户都是十万元以上服务费的,又怎么会在意你一个最高月费只有四万元的公司的评价。

一个人无知不是错,看清自己有多少能耐,赶紧往前跑,没准能将差距缩短。可无知还无畏,来自一群人自嗨式的狂妄,没得救了。

朋友发来信息,“大概几点能下班?”

颜明月看看时间,已经快七点了。她把手机放在会议桌下回复,“不知道,一群人在屋里吹牛呢,郁闷。”她发了个大哭的表情过去,“不然咱们改天吧,烦死了,我真不知道会议啥时候结束。”

“没事,你先忙,下班了给我电话。”

一直拖到快七点半,老陶接到西班牙庄园的电话谈工作,柯扁台才宣布散会,颜明月黑着脸第一个冲出会议室。

经历类似的几次事件后,但凡晚上有约会时,颜明月就担心又要被加班,而现实总是如她所担忧的一样,百忧百中。

是真的次次碰巧,还是柯扁台有意为之?

颜明月不敢往深处想,但那个身挺啤酒肚,虎背熊腰,还头顶光亮地中海的老板,在一次次的言行中,所透露出来的下流与猥琐,早已让她感到极度不舒服,想跳槽的念头愈加强烈。

可颜明月做地产才两个月,这时候跳槽似乎过早,而且未必有好机会。但不跳又要面对柯扁台,这让她很纠结。

最沮丧的是,她在网上刷新简历,压根没公司找她去面试。她甚至怀疑,自己的水平是不是太烂了,才没人愿意给机会。

“我要辞职不干了,下周就走。”中午吃完饭休息时,姚娜娜关起门悄悄告诉颜明月。

颜明月张大嘴巴,瞪圆双眼,一脸惊讶的看着姚娜娜,“啊,为什么,这么突然?”

“水岸度假小镇的何总介绍我到另一个项目当策划。”

“哦,这算是高升吧,虽然不舍得你走,但这样的情况还是为你高兴。”

“嗯,工资比现在高,重点是不用自己写稿了。”

颜明月心头涌起一股淡淡的忧伤,跟姚娜娜平时相处得还可以,已经习惯了这样一个同事。她离开后,再招进来的人未必能愉快相处。

“柯总对我不好,他找我谈过几次话,每次都流露出对我的不满。”

“所以这是你选择离开的原因吗?”

“这是原因之一。”

“其实我在公司里也很不舒服,总感觉柯总这人挺阴险的。”

颜明月没敢把觉得柯扁台下流好色的事说出来,她有点羡慕姚娜娜。“唉,我也想走,但又怕换家公司更糟糕。”她语气中带着深深的失落与不甘。

因为姚娜娜的离开,促使颜明月跳槽的心情愈加迫切。她更频繁地到招聘网站更新简历,每天晚上在家时,会留意哪些地产广告公司在招人,她希望尽快离开奥田,但还想继续留在地产广告这个行业。

姚娜娜离职的第二天,柯扁台找颜明月谈话,“其实我觉得你水平不错,比娜娜好得多,她当初来面试的时候,说她自学能力强,但我没发现。以前你投简历过来,看作品是没问题了,让你来面试主要是看沟通能力,在这方面你也比娜娜好,我看人很准的。”

颜明月在心中嘀咕,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番话,是想让我多跟你说话,还是怕姚娜娜的离开对我有影响?中绿集团的提案,让大黄去客串而不让我去时,你不是嫌弃我不说话吗?

颜明月不知道柯扁台到底想干什么,但从进公司以来的短暂日子里,从很多或奇怪或不合常理的事情来看,这个老板让她感觉很不舒服,那是一种夹杂着害怕、厌恶与鄙视等多种情绪叠加的感受。

人在不顺的时候,仿佛全世界都在与之作对。

上午老陶脚底生风般,怒气冲冲地闯进策划部,“明月,你那段文案怎么写的,牛头不对马嘴。”

颜明月有点懵,“哪个文案?”

“你去设计师那里看。”

她到设计部去,发现设计助理小李为了好排版,将她的海报文案标题后半部分直接删掉几个字,没跟她说就直接将设计稿发给老陶,而老陶看都没看就发给客户,最终被客户一顿臭骂。

“删了我的文案不说一声还来怪我,就算不懂文案,一句话读起来通不通顺,九年义务教育没学过吗?”颜明月看着电脑里的画面和被乱删的文字,心里升腾起一股怒火,真想打爆设计师的头。

小李竟然还一副洋洋得意的神情,“我做设计从来不看文案的。”

一句不过脑的话把颜明月气得够呛,做错事还这般理直气壮,跟蠢人简直没法沟通。

颜明月直接朝老陶翻了个白眼,转身回策划部,跟这些人多说一句话都浪费口水。只听见老陶将小李的后背拍得啪啪响,笑着骂道,“你小子欠揍……”

颜明月发现越是没能耐的人,越是极度自信。

张铙作为老板与设计总监,与她搭档服务西班牙庄园,不管她写什么文字,张铙都能一字不改快速做出设计稿。反倒是能力极普通,甚至菜到没法入眼的设计,要么挑剔她写的文字多,要么直接把她的文字改得不伦不类。

广告公司对团队协作的要求极高,一个高效尽责且专业的团队,能让工作产生事半功倍的效果,可如果团队中有一个人掉链子严重,会拖累整个团队。

可以修改别人写的文案,如果有足够的底气能改得好,也可以不告知当事人。但将一段通顺的文字,不过脑地直接删掉一半,竟然还觉得理所当然,颜明月对这种人最是讨厌。

柯扁台将这种人招进公司,莫非是关系户?不然就是眼瞎看人水平不行,他不是自夸看人很准吗?就这水平?

姚娜娜离职后,招了两个新策划李依依和胡兰进来,她们都性格外向,尤其李依依,进公司仅一个上午的时间,就跟同事们处得一片火热,柯扁台对她挺满意。

李依依告诉颜明月,“我原来在两家公司做过策划,加班太严重受不了,柯总说这边不加班我才来的,不然这两千块钱的工资都不想来。”

颜明月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才一千五一个月,岂不是更低?但再转念一想,说不定别人的水平比我的高吧,她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倘若她知道,李依依的工资首月就全额发,恐怕她会更加心理不平衡,毕竟她前两个月只能拿八成。

吃午饭时,柯扁台看见胡兰用左手拿筷子,便问道,“小胡,你平时都用左手吃饭的吗?”

胡兰说,“对,我是左撇子。”

柯扁台说,“左手吃饭的人都是右脑思维,看来你很聪明。”

紧接着他又转身问李依依,“依依,看你也挺聪明的,怎么用右手吃饭?”

李依依带着点不屑的神情,夹了块皮蛋往嘴里送,边嚼边说,“左手我也能用,两边都没问题。”说着又用左手拿筷子,夹起鱼头边上的一块肉,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柯扁台再问,“你喜欢吃鱼头吗?”

“喜欢呀。”

“吃鱼头的人也很聪明。”

柯扁台说完这番话,拿眼角斜瞄了一下颜明月,只见她低着头吃饭,没有任何反应,他有点失望。

刚才那番话是故意刺激她的,这女孩平时对他太冷漠,这让他恼火的同时又觉得她很幼稚。你不舔老子,那就宠别人,让你尝尝打入冷宫的滋味。

策划部现在三个人,两个都关心到了,颜明月没反应,难不成是木头?柯扁台在试探她的底线。

张铙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线,笑着对颜明月说,“明月你是不是聪明人?”

“蠢得很。”颜明月闷着声回了一句,大家哈哈大笑起来。不同人对这句话的理解不同,大概只有颜明月知道,那句话是在骂人,而不是说自己。

看到颜明月不太高兴的样子,柯扁台有点开心。

他觉得制衡术的运用起效果了,要继续通过对别人的重视关心来刺激她,要让她知道,李依依拿的工资比她高。女人都会争风吃醋,如此调教一番,很快就能让她围着老子转了。

柯扁台确实刺激到了颜明月,只不过是朝着他所期望的反方向。他常常对颜明月说他看人很准,却始终看不到最重要的一点:颜明月压根看不上他。

柯扁台对新员工加入后的首顿午饭氛围很满意,他将一块鸡肉塞进嘴里,肉块将他的脸撑得鼓鼓的,随着他的咀嚼一凸一凸地,同时发出嘎吱嘎吱声。他把啃剩的骨头甩到桌上,然后嘴嗦了一下筷子,发出滋滋声响。紧接着又夹一块皮蛋,囫囵吞枣般咽下,喉咙处立马鼓起一个大包,又迅速消失。

柯扁台换了个话题,“找老婆就得找个聪明的,这样才能帮到自己。我以前一个老板简直就是人生赢家,事业很成功。一开始也是做房地产广告的,后来还做了开发商,做很多行业赚了好多钱。老婆在家给他照顾家庭、孩子,公司秘书没名没份给他当了很多年小三。”

听到这番话,一群男人不禁哄笑起来,柯扁台更加得意了,一脸羡慕的神情,带着掩饰不住的淫荡笑声,更兴奋地说,“有事秘书干,没事干秘书,是成功老板的标志之一。”说完自顾自地哈哈大笑起来,有几个男的也随之附和着大笑。

柯扁台边笑边往嘴里扒拉几口饭,又夹了块五花肉,肥肉将他那厚厚的嘴唇弄得像被猪油涂沫过般油光可鉴。

颜明月觉得这顿工作餐吃得恶心极了,一个人的三观从日常的言行可以一目了然,看来他也想成为那样的老板,拥有小三秘书那样的员工。

在他的眼里,老婆、小三的功能除了用来睡,用来伺候他,还要助他闯事业的。

那个在家不上班的老婆帮不了他的事业,难道也想在外猎获能帮到他事业,还顺带陪睡的,又或者他以为能靠干女人,而让女人帮他干事业?

颜明月在心里嫌弃地骂道:做人要有自知之明,要常拿镜子照照自己,正经女人哪个会瞧得上他,长得丑也就罢了,心比外表还丑。

人家姑娘到公司上班,是为了靠工作能力挣钱,不是为了让你白嫖。

“我儿子平时说话就像个小大人一样……”柯扁台又提到他的儿子,他常在公司里夸儿子如何如何聪明。

柯扁台的儿子小名叫多米,他曾经说过,给儿子取这个名的涵义是多多的钱。这个老王八的每一个言行举止间,无不透露出对金钱的欲望。可能他觉得,把秘书睡了,也是为了让女人给他挣多多的钱。

在柯扁台手下工作,让颜明月倍受煎熬与极度厌恶,而祼辞背后的风险又让她焦虑不已。

对于没有任何人可依靠,又没有多少积蓄的颜明月而言,失业就意味着手停口停,这是巨大的风险。

奥田没有让颜明月留恋的人与事,同事之间的相处仅是泛泛之交。她迫切想要换工作,却始终没找到合适机会。在奥田待的时间越久,柯扁台显露出来的劣质本性越多,令颜明月常有强烈的不安。

是因为那看起来不怀好意的眼神,是因为每当她跟别人有约必被加班,是因为那些带着黄颜色内容的视频,还是因为那脱口而出的“女人要做荡妇”的污言秽语……

颜明月不知道该如何抗击,但她知道保护自己最好的方式,就是尽可能远离这个让她恶心的蠢货。

下午颜明月准点下班,跟老陶和李依依一起走进电梯,老陶对李依依说,“在你之前的那个策划不待见我。”

李依依笑着调侃,“那你是不是也怕我不待见你。”

老陶听了哈哈大笑。

颜明月在一旁暗自嘀咕,就你那迷之自信的样儿,被待见才怪哩。

姚娜娜跟颜明月说过,她写的文案在柯扁台那里已经过稿,她让老陶发给客户,结果这小子自作主张,让她重新修改。

入职及入行仅两个多月的老陶,曾把入职一个多月的颜明月单独叫到会议室,给她上课。她觉得老陶那源于霸道的控制欲,与柯扁台如出一辙,这也就难怪柯扁台平时器重他了,毕竟物以类聚。

老陶全名叫陶鑫,其实并不老,是大学刚毕业的新人,虽然经验不多,却极其自信。刚入职时,在公司经常说老子怎样怎样的,大家索性叫他老陶。

颜明月晚上在家上网,qq传来新消息提示音,是姚娜娜发来的。“你们公司来了新策划吗?”

“对,两个女的。”

“那个李依依以前跟我是黑力的同事。”

颜明月发了个大吃一惊的表情过去,“这么巧?”

“她今天看到我在公司的群里,给我发信息聊天,她以前是客服。”

“这样啊,听她说在前公司是给各项目做工作总结和报表之类的,文案和策划做的不多,看她性格挺外向的。”

“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唉,感觉在公司里越做越不开心了。”

“柯总还没把你开了呀?”

颜明月瞬间不高兴了。实在想不明白,姚娜娜为什么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自问没有对她说过嘲讽的话,更没有对她落井下石,或是有过半点勾心斗角。

难道你就这么想我被开除?

当初你的离开,是柯扁台的频繁否定让你不痛快,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再说了,怎么就不能是我把柯扁台给炒了,而是他开除我?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颜明月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种毫无理由的冒犯,姚娜娜开始说她到新公司后的情况,颜明月没兴致再回应,两人不冷不热地聊了几句就不再作声。

“同志们,我们开个会。”柯扁台大清早在客厅高声喊起来,像过节般兴奋。会议过程像是全员表彰大会,“小李现在进步挺快。”“老陶简直就是地产奇才。”“依依挺活跃的,给大家带来很多快乐。”“韩岚为大家的后勤保驾护航。”……

所有人都雨露均沾的被夸赞,唯独最后提到颜明月时,柯扁台毫不掩饰地拉长大黑脸,带着咄咄逼人的语气,一顿劈头盖脸的责问,“明月你觉得你现在的工作水平怎么样,专业能力跟服务的项目匹配没有?为什么总是闷闷地干活?这份工资你领得心安吗?……”

会议室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火药味。在这场众目睽睽的pua之下,颜明月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愤怒如同汹涌的潮水在心中奔腾翻滚。她的右手用力握笔,左手紧紧握拳,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以此克制自己想要挥打出去的冲动。

她想冲柯扁台破口大骂,可千言万语冲到嘴边,又似有一股无形阻力将怒语硬生生压回喉咙,咽进肚里。

她满腔委屈,这些无端指责如同尖锐的刺刀,深深扎进她的心里。

一边是企图抗争的愤怒在内心深处横冲直撞,一边却又看似软弱闷郁任人宰割的纹丝不动。情绪在内心的动荡撕裂,转化成外在的最终表现,就是板起一张臭脸,一言不发地在记事本上重重划下如刀刻的线条,仅将满腔怒火发泄到纸面上,这是颜明月性格当中扭曲的一面。

明明很生气,也没怕柯扁台,可心头的怒火就是爆发不出来。

在孤儿院里一路被欺负长大的颜明月,早已在那样的环境中丧失了表达愤怒的能力,以及为自己争取利益的能力。那种长期被压迫至无能的性格缺陷不是短时间能改变的。以致于步入社会几年了,如今在职场里承受不少打压伤害,依然无法应对诸多恶意。

柯扁台看出来颜明月很愤怒了,这不是他最想看到的效果,但此时的情况,仅凭他一个巴掌拍不下去,他接着不咸不淡地说了各项目的近况,便怏怏地宣布散会。

回到办公室,平时大大咧咧的老陶给颜明月下工作单,说话明显比往常小心翼翼,也温柔多了,别的同事也是如此。大家都看出来,柯扁台在为难颜明月,而颜明月因此对柯扁台的厌恶更是成倍数增加。

这一连串的责难,本是柯扁台的刻意为之,他能感受到颜明月对他有意疏远,他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让清高的她明白利害关系,放低姿态。

如今柯扁台给李依依高于颜明月的工资,他希望颜明月很快知道,继而为这事争风吃醋。只要有情绪就好办了,该怎么做心知肚明,不把老板伺候舒服,就别想拿高工资。老子招你进来是花了钱的,不懂怎么让老板开心,那就调教到懂。

然而后来发生的所有事情,让柯扁台没想到颜明月竟然软硬不吃。可即便这样,他依然不担心,只要颜明月还在这个行业,哪怕换行业,他都有办法掌控她。

“你过来一下。”

下午颜明月看到柯扁台发来的信息,心里一沉,眉头一皱,也不知这次叫过去又想骂什么。磨蹭了一会,她拿着记事本和笔到他办公室,如木头般**地站在门口处,黑着脸,眼睛朝窗外看。

柯扁台见颜明月进了屋,便从座位上站起来,脸上似笑非笑,嘴里不阴不阳地说,“坐吧。”

颜明月刚坐下来,柯扁台竟然在她旁边的另一张沙发椅坐下。

“最近工作状态感觉怎么样?”

颜明月脑子飞速运转起来,他到底想干什么?现在但凡跟柯扁台沟通,她脑子里总要对他说的话迅速过一遍,猜测这话背后目的是什么。跟这种人打交道,真是费脑又累心。

以颜明月那点智商,此时想不通柯扁台的意图,而且上午开会被他臭骂的气性还没消,不想给他好脸色,于是继续板着臭脸,又带着点不屑的语气说,“就那样。”

柯扁台听了这敷衍的回应,自顾自地哈哈笑起来,“其实做策划挺有成就感的吧,你进公司后也做了不少项目,成长还挺快。”

他边说边将手搭在沙发扶手上,明显过界伸到颜明月所坐沙发的扶手上,这又激起她的一阵恶心,身子往另一侧移了移。做得很明显。她丝毫不掩饰自己对旁边这个老渣男的嫌恶。

这时柯扁台那抖腿的老毛病又犯了,双腿像年月已久的劣质弹簧般抖动起来,继续说道,“房地产广告要智商很高才能做得好,而且有些创意策略,靠平面设计是表达不出来的,只能靠文案。有些内容,在公司里只有我和你才能写,别人都写不了。”

说到这,柯扁台停顿了一下紧盯着颜明月,企图从她的脸上捕捉到些变化,却只见到她依旧臭哄哄的脸。

“其实我是不在乎钱的,以后会给你们每人每年一千元的奖励,可以拿这笔钱来买书,或者出去旅游开眼界,我希望你们在我这里都能得到成长,快乐生活。”

然而颜明月却一点也快乐不起来,心里开始对柯扁台的这番话拆解。

这饼画得不够大呀,每年一千块钱,合着一个月不到一百块钱。既然有些内容别人写不了,为什么给我的工资还没别人的高?你什么时候把我的工资提高哪怕几百块钱,缩短我跟别人的距离,再来跟我说不在乎钱吧。

上午辱骂下午夸赞,而且此刻还是开着办公室的大门,当着大家的面来说这事,也不知这葫芦里究竟装着啥毒药?

在颜明月眼里,柯扁台对她的态度就像川剧变脸,有时像个诸事包容的善人,说她能力强态度好,有时又像个刻薄阴险的千年老狐狸。然而管他是百变千变还是万变,她对这个老板的印象却是愈加厌恶。

此时她心里有千万只草泥马在奔腾,但外表只能极力克制保持平静,她知道以自己的那点浅薄见识,论玩心机耍手段,跟柯扁台比差得不是一丁半点。不是他有多高明,只因太无耻。

对于柯扁台时常莫名其妙的苛责行为,颜明月在最开始时更多是以忍耐为主,她以为这样就能平息事态。可现实却是,她越逆来顺受,不公平的事情就越多,越过份。

总被欺负,骨子里的倔强性格压抑久了,总有爆发的那一天。

柯扁台在颜明月身上用的这招,阅历尚浅的她虽然看不懂,但她知道他不怀好意。他常对她说“看人很准”,这让她觉得,他大抵是将她看成傻蠢妞了。既便宜又好欺负,打两巴掌再给颗糖吃。

每当看到柯扁台那张胖到要腻出油的脸,颜明月心里常会生起一种夹带着恶心的恐惧。不是因为他长得丑,而是来自女人第六感的直接反应。就像恐怖片里的变态,即便不说话,也会让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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