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隆的心思很简单,他想要以天子的梦境,试图让邓绥明白接下来即将发生的灾难。
天子,受命于天,这在当时是不可争辩的事实。
皇权天授,乃天命所归,至高无上。
那么,刘隆相信,他的梦必将引起眼前这位母后的思考。
更重要的是,他以梦托灾,也是经过考虑的。
他清楚的记得一件关于邓绥没有成为皇后时的事情。
在邓训去世期间,邓绥为父守孝,曾经在一个深夜做了一场大梦。
在那场梦里,邓绥看到自己的脚下出现了一条通往青天的天梯,她顺着天梯一直往上走,站在天梯之上,看到了浩浩荡荡的青天,无边无垠。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好似到达了天的尽头,抬起双手竟摸到了青天之上,很是平整光滑。
就在她惊叹之间,天幕之上忽有钟乳形状的物体垂直落向了她。于是乎,好奇之间她便仰头用舌头舔了上去,味道十分甘甜。
第二天,她的母亲请来了一位解梦师。听闻此梦之后,解梦师惊叹道:“当年唐尧梦其攀天而上,商汤梦其及天仰首而舐。此梦,吉不可言。”
大意是说:古代的两位贤明君主唐尧和商汤,分别做了两个梦。唐尧梦见自己攀登到天上,商汤梦见自己到达天边,抬头舔食,邓绥能做得此梦,可谓圣人之征兆。
而恰巧此刻,洛阳城内有名望的相士苏大前来邓家拜访,便让其给邓绥相上一面。谁知,当苏大看到邓绥第一眼周,直接惊呼的离开座位:“贵人之极!贵人之相!千金之骨相,有成汤之意,实乃与古之帝王贤君之相类。”
这一梦,好似一位女君崛起的开端。
邓绥从被选入进宫到成为汉和帝所爱,从贵人一直做到皇后,这一切都如同顺应天命。
刘隆便是想到了这一点,才决定这样做。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他也想直接开口说出接下来的灾祸,且先不说邓绥信不信,就此刻来说,他和这些人的语言还是有些障碍。
因此,刘隆虽内心有所想,但大多都表达不出来,毕竟,他来这里才两月有余。
这几日,他的内心早就有了决断:一次不行,那就两次、三次......
此刻,看着怀抱他的邓绥,一脸揪心的样子,刘隆内心也是顿感难受:“母后啊,儿不是故意的,您受累了。”
“隆儿,别怕......这都是梦。”
邓绥紧紧抱住刘隆,微微摇晃,手间不断抚摸她的后背,试图驱散那让其恐惧的情绪。
“今日,是第六天了......隆儿到底怎么了......”
忽然间,刘隆慢慢挣扎了起来,用那双小小的手,轻轻摸了摸邓绥的脸颊。
“阿母......今日儿并没害怕......”
“隆儿......”
刘隆眼睛平静地看着邓绥,目中露出一抹不属于孩童的神色,流出了坚定。
邓绥看到他的表情,再一次郑重地看了过去。
刘隆缓缓坐在邓绥的面前,拉着邓绥的手,缓缓说道:“阿母,刚才儿又梦到了......”
“还和之前一样?”邓绥的声音很轻,带着关切问询道。
“嗯,我看到了许多苍白的脸看着我......我站在地上,脚下都是水......他们就躺在我的四周......好多好多人,我不认识......”
“这些人,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邓绥目露沉思,但没有打断刘隆。
“很快我便看到前方......一个大大的高墙......破了之后,大水冲了过来......之后我就被惊醒了......”
不一样的场景,相同的遭遇。
邓绥紧皱眉头,脸上升起了一抹狐疑。一直以来刘隆都待在自己身边,也从来没见过这些场面,怎么会梦到,说的还十分生动,好似亲身经历一般。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这很显然和刘隆此刻的心智不相仿。
奇怪......很是奇怪!
“对了,阿母,我还看到头上......裂了一道口子。”刘隆看着邓绥闪烁不定的神色,福至心灵,又补充了一句。
这一句,就好似漫长黑夜中的一丝烛火,图通黎明时分的一束晨光,破开了无边无际的黑,迎来了期盼已久的光。
邓绥一下子睁大了美眸,死死地盯着刘隆。
“头上裂开了一道口子?头上?”邓绥嘴角喃喃,忽然反应了过来:“头上不就是天么......”
难道——
这是上天在给予隆儿警示,提醒当下大汉天下将有一些灾祸发生?
邓绥又想到了这几日河东郡垣山发生的山崩祸患,忽然一下子,她觉得都说通了。
她感觉自己隐隐抓住了刘隆梦中的脉络。
“阿母......我好难过......”
“怎么了隆儿,你又想到了梦中的什么?”邓绥快速问道。
刘隆面带伤心之色,缓缓说道:“想起那些苍白的脸......儿难受......”
“吾儿是天子,梦中之境或许真是上天之授意......”邓绥的心里,慢慢感觉到了一切,清晰了起来。
她觉得,这件事必须重视起来。
“隆儿,别想了,快睡吧,母后明白了。”
看着邓绥疼惜的表情,刘隆内心暗探,希望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真被其理解。
连续熬了六天,刘隆也早就扛不住。眼下听到邓绥如此说,也是困意涌上心头,小脑袋一沉,直接睡了过去。
邓绥看着熟睡下来的刘隆,脸上不知为何升起了笑容。
“或许,真能成为一位明君!”
......
第二日,邓绥依旧早早起来,看了看正酣睡的刘隆,轻轻走了出去。
此刻,蔡伦早就守在了门外。自从张禹成为太傅不久之后,蔡伦便开始渐渐代替了郑众的位置,服侍在邓绥的身边。
“召张禹、徐坊前来尚书台,有要事商议。”邓绥走了出来,看着微亮天空下还没完全消失的月亮,说了一句。
“诺!”蔡伦揖礼,立刻离开。
昨夜的事情,邓绥想了一夜,她已然在内心有了一些计划。
“国家的水利不知如今怎么样,还有黄河是否还安全......”
很快,二人便出现在了尚书台。
“太傅,太后这么着急叫我们来此,有什么事情吗?”徐防有些不解,问了一声。
张禹面不改色道:“不知道,兴许是出了什么事情......”
“太傅最近在宫里居住感觉怎么样?”
“甚好!”
徐防见状,拿起桌面的耳杯抿了一口笑着道:“太傅,我刚接手太尉一职不久,有些事情还需要您多指教。”
“谒卿有难处就说,我自当为你解惑。”
就在两个人交谈期间,邓绥走了进来:“二位不必多礼,今日叫你们来,是有一事需要商议。”
“我想要对国家各地水利下令修缮,再对黄河再次进行一次全面治理!”
徐防闻言,脸上很是不解,说道:“太后,黄河自几位先帝以来一直都在治理,再加上这几年大旱,应该无恙,且加上连续灾祸,国力不足,治理黄河太过费时费力。”
张禹听闻此言,也是点了点头。
“太后,谒卿所言有理。连年灾祸,虽太后仁德,赈济灾民,治理黄河,虽为好事,但此刻恐劳民伤财。”
邓绥看出两人的不解,内心并没有丝毫不满。
“太傅,我也不是一时起意,治理黄河的想法来自于陛下!”
“陛下?”张禹和徐坊眼睛瞪得犹如铜铃一般,看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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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后尝梦扪天,荡荡正青,若有钟乳状,乃仰嗽饮之。以讯诸占梦,言尧梦攀天而上,汤梦及天而咶之,斯皆圣王之前占,吉不可言---《后汉书·皇后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