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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照高楼(十四)

生日宴还没张罗起来,素琼就先在屋里大哭了一场。这事走漏到老太太那里,免不得要问毓秀原委。毓秀私下细问过花萼居的小丫头们,回来告诉是原来为收礼的事生气。

老太太窝在榻上发懵,“这就没道理了,收礼是高兴的事,她不欢喜,怎么反倒哭呢?”

毓秀笑着捧来茶,“咱们三爷送了她一把扇子,说是在北京的时候鲍阁老家的小姐送的。琼姑娘晓得了生气,在屋里骂说:‘拿别人送的东西做人情,什么意思?!’”

老太太听见她学着素琼冷冷尖尖的语气,不由得将眉头皱起来。她心里想,她送的那镯子原也是人家送的呢,素琼岂不是在指桑骂槐?

脸色便渐渐冷了几分下去,且先不理论,想着要问一问那鲍月的事,便吩咐,“去把镜儿叫来。”

未几池镜过来,听说此事,觉得不可理喻,分说道:“我哪里记得那是谁送的?不过要说是鲍家小姐,那是断然没有的事。谁家小姐轻易把落了名的东西送个男人?可不要说这种话,人家鲍家小姐前年才刚出阁。”

老太太一看池镜一片坦荡,心想他们家的男人虽爱胡闹,倒还不至于做那起伤风败俗之事,因而对素琼张口胡来这事很不高兴,“可见那是她信口胡说。这话也是好乱说的?”

池镜恍然想起来,“我在京的时候倒是常和鲍家公子往来,互赠东西也是常有的,兴许是他错拿了他妹子的东西送了我,我们都没察觉出来。”

“这也是有的。”老太太盘问清楚后,原想叫池镜去花萼居赔个不是,可想了想,又赌气没说,只打发他回房去。

自己在榻上歪了会,和毓秀说:“这种小事有什么可生气的?生气就罢了,还乱说那些话,也不像个姑娘家嘴里随随便便说出来的。话又说回来,我们家随便拿件东西出来不比外头的好?难道送的东西好了反惹出错来不成?”

明是说池镜送的扇子,其实还是对她自己送的那镯子耿耿于怀。毓秀猜到,在旁打着扇微笑,“这位琼姑娘的心肠啊可不比别的姑娘,很有几分傲气。我想她倒不是为东西好不好生气,就是觉得拿别人的东西做人情是不重她。”

老太太瘪着嘴,“还要如何才算是重她?为她过生日,我早几日就叫人打算起来了。还跟大奶奶说,她是客,排场要比咱们自家的姑娘过生日还要大才好,这还有什么可不足的? ”

“我听花萼居的小丫头子们说,她就是那性子。在那里住了这么些日子,一句闲话不同她们说,只和自家带来的那两个丫头说话。和咱们家的奶奶姑娘们也不爱走动,说大奶奶脾气不好,二奶奶大字不识――”

说到此节,老太太把眉眼斜吊起来,“还有这些话?”

毓秀笑道:“也不知真假,兴许是小丫头们胡说的,老太太听一听就罢,不必往心里去。”

“还说了什么?”

“还说四姑娘成日侍奉桂太太的病,又不是她的亲娘,她伺候得那样勤谨,看着有些巴结的意思,说她没骨气,和她也没什么话。五姑娘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丫头,成日只知道争吃穿,既没气度,也没涵养,也难怪,燕太太那样低的出身会生出这样的女儿。”

老太太额心愈发紧蹙,默了片刻,冷笑一声,“咱们家的人倒都叫她说了个遍,她的眼力倒好――只怕也少不得要说我两句?”

毓秀笑着摇头,“那倒没听见,想她也没这个胆子。”

私底下谁知道有没有呢?老太太早年间被人议论怕了,再则她们是四老太太的娘家人,四老太太是什么人?那可是对她知根知底的妯娌,先前她们母女在那边府上住着,只怕聚在一处就没少嚼她的舌根。

仿佛又回到年轻时候,她那双眼睛也有了年轻时候的一点神采,像月亮底下的水缸,泛着黑色水纹,返着一丁点冷白的光,显出一种幽怨的恶毒。

越想越气,便吩咐叫了翠华来。翠华也不知为什么事,想着趁此回禀一下生日宴的事,不等人问,先笑说起来,“我在外头请的那戏班就是上回婶娘做东的时候请的那一班,听说他们也写了几出新戏,满南京还没人听过呢,咱们家是头一出――”

话音未断,就听毓秀在旁边咳了两声,暗将眼梢向榻上斜瞥一回。翠华领会,忙窥老太太的面色,险些昏头了!榻上光影黯淡,竟没发现她老人家一直是板着脸的。

翠华讪笑一下,退回椅上道:“别的,我一时也没想到有什么新鲜的,还等老太太示下。”

老太太却说:“我想着年纪轻轻的姑娘家为个生日闹得太喧哗了也不好,她也受不住,我看还是比着金铃的例子办 。也不必外头请戏了,咱们家那几个就够了,不然闲养着他们做什么?”

翠华暗窥毓秀眼色,见毓秀闭目轻点了一回头,便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一味答应。下来问了毓秀才知是于家母女将老太太给得罪了,真是白得的趣事,恨不得要同人分享,就难得走去络娴房中。

络娴还当她来做什么,不想听了这些话,又好笑又痛快,在榻上笑得拍手,“可见不单是我一个人这样想,本来,她成日摆着个千金小姐的架子,要说起来,咱们家里无论媳妇姑娘,谁又不是仕宦之家出身?好像就她是独一份的大家小姐,看谁都低她一等。我就不喜欢她做的那副样子!”

玉漏在旁听着

,也有意外之喜,又听翠华说这些话是毓秀告诉的,益发觉得心里对毓秀的猜想很有几分道理。

她自是不能多问什么,蓝田佩瑶两个却围上去问:“那如今老太太不喜欢了,这门亲事想必是做不成了?”

翠华笑道:“这还用说?原本这事就没说定,请她们母女住到家来,就是两家相看的意思,这就是没看好啊。”

蓝田道:“就是不知道于家能不能领悟老太太这意思。”

佩瑶笑道:“要是这还看不出来,就是个睁眼瞎了。”

“她要是看出来也装作没看出来,仍和咱们家歪缠呢?”

玉漏凑来说一句:“我看不会的,以琼姑娘的性子,给了她这难堪,她是断然忍不得的。”

果然真到生日那天,素琼到小宴厅上一看,戏也是家里的戏,人也是家里的人,连族中亲友也并没几个,大爷二爷皆不在家,连大老爷那几位姨太太也没叫来。席面不过三五台,人稀稀拉拉地凑在厅上,根本显不出热闹。素琼还不知是哪里出了岔子,还是散席后于家太太留心打听,才知是为几句无心的话得罪了老太太。

“看你这孩子,素日从不说那些不知礼的话,偏那日怎么说出那几句?是在人家府上住着,自然处处是人家的眼睛耳朵,怎么偏有那些气话说!”

于家太太一行埋怨,一行急得在桌前踱来踱去。到底是门再好不过的亲事,骤然失算,自然万分可惜。忖度之下,便走过来把腰弯在素琼面前道:“我看你去跟老太太解说两句,就说那些话是丫头们胡说的,你没有那个意思。你到底是小辈,老太太也不能真跟你较那个真。”

素琼今日当着大家的面失了体面,心里还有气呢,哪肯去说?只把身子一别,“还用得着去解说么?为几句下人的闲话就怪上我们,可见在人家心里头,我们做客人的还不如他们家的下人要紧呢。娘何必自讨没趣,不如我们过两天就走,主人家给客人摆脸色,这个客做得也没意思。”

于家太太几度权衡,慢慢把腰直起来,“原本就答应过你,你的婚事虽由我们主张,最终也要看你自己喜不喜欢。我只问你,你果真放得下他们三爷?”

问得素琼蓦地沉默下去,隔一会,有两行眼泪簌簌滚落下来,“都两三天了,连老太太都知道我在为送礼的事情生气,他会没听见?可曾见他来对我解说过一句半句?”尽管她不想承认,这时候也不得不承认,“人家不来解说,就是随你怎么样的意思。我再不值钱,也不要嫁一个不拿我当回事的男人。”

虽然说得坚定,可心里却不免觉得怅惘,也不全为池镜,还有一半是为那份爱的抱负。这一下觉得,那理想是远大了一点。

不过她想着她还很年轻,还可以继续坚持期待。

次日于家太太便向老太太告辞,说是四老太太的身子有些不好了,仍要搬回那边府里好照料。也不知是真不好假不好,传话来的人自然是先告诉给老太太听的,老太太心想也许只是个托词,好叫于家母女有台阶下。

兴许也是真的不好,她那位妯娌年纪比她轻,进门比她晚,气焰倒比她足许多。不过自彼此过了四十岁后,四老太太的身子骨就日渐不如她,一定是会死在她前头。她有种胜利的窃喜,婚事做不成,也没有感到惋惜,反正是率先淘汰了四老太太娘家的人,翻倍的胜利的窃喜。

不过按礼还是要虚留于家太太,“急什么呀?这府里离那府里不过几条街,真有什么,套上车马就赶过去了,快得很。只管还在我们这里住下去。”

于家太太坐在下首椅上,向榻上侧着身笑,“老太太知道的,老姑妈膝下没有女儿,这一病起来,连个说贴心话的人都没有。我虽是侄儿媳妇,又比儿媳妇孙媳妇方便说话,所以要去床前陪着。再说我们丫头也想回去多守一守她老姑婆,她祖母去得早,姑婆疼她,她一向拿姑婆当亲祖母。”

“说得也是。”老太太点点头,脸上又挂着疑色问:“我还说呢,是不是为前几日琼姑娘的生日哪里办得不周到,她心里不高兴了?”

像是逼着于家太太不得不狠狠否认,“没有的话,自到您家里来,真是拿我们当一家人待着,吃的用的哪样不是比着家里太太姑娘的例子?我们要有什么不高兴,那才是一点道理没有。 ”

老太太心满意足,隔日很是体贴地预备了车轿送她们母女搬过去,自己也跟着去一趟,说是去探四老太太的病。

谁知道,也许是去探病,也许是去探四老太太几时死,也或者是防备着这对母女一回去,就有一箩筐的舌头同那边府里嚼。她给人背后说怕了,但凡有人一转身,她都觉得是在议论她。

这日连两位太太两位奶奶都跟着去了,四老太太果真是不好的话,少不得要在那边府上住上两天。府里蓦地像放风,各房里都松口气,丫头媳妇婆子们睡的睡,逛的逛,能偷着空子乐就偷着空子乐。络娴只带了蓝田与佩瑶过去,留玉漏看屋子,想着她既有主意,有高妈妈拿不定的事还可以和她商量。

玉漏俨然是成了络娴的左膀右臂了,如今这房里的人多少要看一看她的脸子,她的话在络娴跟前最有分量。不过她觉得这还不够,连络娴手上那一点点权力也尚在风雨飘摇,何况她到底是个外人。

她将扇子扣住下巴颏,终于得机会将这间屋子自细细打量。家具是成套乌木雕花的,她摸着榻上的云纹头,看见曳动的帘拢间漏进几点光来。贺台的书架上挤满了书,但他天性有些愚笨,根本没有读书的慧根,成日家抱书死读,还赶不上他那镇日吃喝玩乐的大哥。连她爹那穷秀才他也比不上。这一刻她有些明白她爹了,因为和他同病相连,都是一出冤假错案,她难道比不上络娴?

她知道络娴迟早是会为她对不起凤翔的事同她翻脸,因而抢先一步先在心灵上和她疏远起来。幼年读《三国演义》,记得最深的一句是“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觉得很有道理。

因胸有打算,想着老太太屋里这会也应当是毓秀在看着,便有意趁此刻去刺探。不想刚走到外间来,就撞见池镜从容漫步进来。

玉漏一顿步,在碧纱橱底下细笑着,“你午睡起来了?不在屋里等着吃晚饭,这会过来做什么?”

“我才从外头回来。”池镜一面说,一面自往那边里间进去,“将你们的好茶瀹一盅我吃。”

“早上冷萃的茶,你吃么?”

他答应一声,玉漏进去给他倒茶,看见他坐在榻上,额上挂着细密的一层汗珠,黑莨纱圆领袍的襟衣翻着一片,里头白色中衣的领着也朝两边扯开些,露出两半段坚硬的锁骨,那锁骨间淌着汗。玉漏搁下茶,摸出绢子弯腰在身前替他揩着脸上,很清楚地嗅到他身上有股脂粉味。

但她既不问,也不提,只是笑着埋怨,“瞧这一脸汗,还是骑马么?这样大的太阳怎么不套车或坐轿子呢?”

他这日忙得要紧,连转了几处地方。先是史家出来,碰巧林萼儿暗暗请他,他便先往林家去问了问他大哥的近况。

林萼儿说起来还有几分哀愁,“你大哥近日仿佛对我淡了些,人还是一样来,银子也是照样搁在那里,只是话没从前多了。”说着笑了笑,“问他他倒实诚,说两个人在一起久了好像有些没意思,不如不时时见面的好。可叫我怎么说呢?”

这是他大哥能说得出来的话,池镜听来也觉好笑,“人见不见不要紧,关键是银子不少你的就行。近来他可大方?”

“大方他一向就大方,只是手头紧的时候不免为难一点。近来倒好,从织造局里弄了好些内造缎子卖给那些绸缎商,狠

赚了些钱,也肯给我。可看这意思,也对我大方不了多久了,男人家何有长性?”萼儿一声叹息,向他怨气幽幽地瞟一样过去。

池镜只作没看见,把茶碗的盖子翻来覆去地在碗口磕着。想她这话不错,应在兆林身上更是如此,倘或兆林和她断了,忽然收起性子果然在家做起个好丈夫好儿孙的样子,也没处大手大脚使钱了,不单是在老太太心里回转了些德行,连在官场上也算悬崖勒马。

这可不行,岂不是要令他的算盘打空?

好在兆林本**玩爱闹,这个女人挽不住他,也自有别女人出现。他想了想,睐目看着萼儿惋惜地笑两声,好像是一心替她打算,“既如此,你还不趁着这会还没断,狠敲他一笔竹杠?”

萼儿也是这样想,请他来正是想商议这个,“你说要他多少为好?多了怕他拿不出,少了又怕便宜了他。”

“他近来赚了多少?”

萼儿算起来,“少说有一千两,不过单是在我这里就开销了有三四百,何况他成日那么花天酒地的,我估摸着也没剩多少了。”

“那你最后再要他五百两也不为过,就当是散伙钱,往后离了他,你也能宽宽裕裕地过。”

萼儿颦眉蹙额地,“就怕他手上没这么多。”

池镜笑着起身,“那是他自己的事,你替他想那么许多?你放心,我大哥就是为难,也要想法子凑给你,他待女人在银钱上从不亏待。”

林家出来,又接连去看了两处宅院,都嫌不够好,因此没能定下来,依旧叫永泉在外头接着找寻,他自回了家来。

他吃尽一盅茶,起身在屋里闲步踱着,踱到那罩屏底下,反剪起一条胳膊,盯着那片挂起的月魄色帘子看,“你喜欢什么样的房子?”

玉漏正在对面墙下那长供案前替他添茶,给他忽然问得发懵,转身过来望住他的背影,“什么房子?”

“你且别问,先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宅子?”

玉漏稍候便揣摩出他的意思,上回她说到怕络娴知道他们的事后生气,原来他是这打算。在外头置房子给她住,算是养外宅,在成了婚的男人里也不算什么稀罕事。可他尚未成婚,传出去就是身败名裂。往好的地方想,他这打算也还是冒着不小的风险的。

可离她要的,仍是相距甚远。

她佯作半点不明白,“你说的宅子,是安家用还是做什么用呢?”

“房子嘛,自然是安家之用。”

“安家的话,屋子不必多,够住就行。只是要问我的喜好,卧房要大一点,窗户开得多一点,亮堂一点!”她说着说着,忍不住给他提个醒,“你们家里这些屋子就很好。”

池镜抬手抠去那帘子上的一块的灰渍,转过身来朝她笑笑。那笑十分勉强,很显然,他听懂了她的提示,但不会答应。

他把眉梢一抬,不以为意地道:“我们家这些屋子有什么意思,一点人气都没有,根本不像个家。”

玉漏把笑敛下去一点,咕哝了一句,“你别多心,我没别的意思。”

好像是问人家借钱借不到,说这一句,好让彼此的尴尬都少一点。

他走过来,那身影像山向她倒下来,使她不自觉地向后跌一小步,后腰抵在长条案的案沿上,手撑在两边,脸低下去。

他不得不歪下脸来瞅她,目光在她脸上琢磨一阵,也把两手撑在她两手的旁边,温柔地笑着,“我在外头置办座宅子,虽不能及这里大,可一应家具陈设,都比着这里来。再买两房下人伺候,凡是银子都用不着你去操心。你看好不好?”

这话好像是被借钱同借钱的说:“要一百两没有,五十两你看行不行?”

按说该见好就收,以玉漏此刻的经历和年纪,是没法和素琼那样的千金小姐比的,素琼这回理想落了空,还有机会去维护她的完美理想。可玉漏这回再弄得鸡飞蛋打,可就再没有另谋更好出路的本钱了。

可她为这“一百两”的目的,先已搭进去了些利息,一路从唐家筹划着去凤家,又由凤家到了这里,哪一步不是冒着声名狼藉的危险?虽然那时他还什么都不知道,不能把账全算在他头上,但谁叫他倒霉?谁叫他倒霉,偏就给她盯上。

这一刻她几乎把她半生所受的一切苦厄和不公道都算在了他头上,带着对那钟鼓馔玉的日子又嫉恨又向往的矛盾,认定了本来是他欠她的,活该他倒霉!

她仰起面孔和他微微一笑,“那成了什么了?”

池镜那笑在脸上僵了僵,也收回两手,直起了背,“那你要什么?”

“我一早说过,我从没想和你要什么。”玉漏也知道,此刻再说这些话显得很假。但她不肯和他撕破脸,一是担心撕破脸不能挽回,二也是因为她从来不习惯有人看清她的狰狞和贪婪。

她心里很清楚,男人喜欢她,是喜欢她乔装出来的那份天真,温柔,善解人意,一切女人该有的美丽品质她都很舍得点缀在身上。同样她也很清楚,一旦这些点缀被拿开,没有人还会想要她。她既不倾国倾城,也没有同人家相当的本钱。

她只能本能地说着源源不断的谎,“我先前告诉你那些话,也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有点担心,不同你说又能同谁去说呢?现在想开了,怕什么,二奶奶赶我出去就出去,我还可以回家,我爹娘再不好,也总会给我口饭吃――”

“你真当我傻么?”池镜忽然道。

她给他这冷静的语气吓住了,有点胆怯地抬眼去看他,被他晦淡的眼睛同样照着,她很忐忑。难道他是要拆穿她?

不是的,池镜只不过在想,向来婚姻讲究个门当户对,无非是因为两方实力相当,能互惠互利。玉漏什么也没有,或许有些聪明,但将来在朝廷官场,他们家根本不可能帮得上他什么忙。

其实只要她肯拿出点爱来,他也可以在旁的地方认吃亏。但她太吝啬,一点点也不肯给,她全完是要空手套白狼。她真当他傻么?真当他傻么?!

他笑着自答,“我还没那么傻。”

后来池镜走了,好像是没谈拢,各自说的话都仿佛鸡同鸭讲,驴唇不对马嘴。但当玉漏走到窗前去看他,忽然明白,其实彼此都已明白。所以算盘才会打得那么响,无非是因为在某一处对不上账。

残阳依旧毒辣,满院里不见一个人,她看见他的漆黑的影子拖在脚下,是个千万斤的秤砣。她的影子则从脚下扑到墙上去,拽得又瘦又长,一个早就吊死了的躯壳,魂魄也早给风干了。

她知道尽管他们没谈拢,但他还是会回头来找她,她知道。因为没人像她一样,和他相似得亲切。她隔着窗纱望着他的背影,会心地微笑,那一笑显得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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