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卡丽拉不长的一生里,只发生过寥寥几件称得上有趣的事。
第一件事发生在她很小的时候。她收到了一份礼物,送她礼物的是她妈妈的鱼,他说这是一本不知道来自某个星球的书。
即使在整个宇宙中,她的种族依旧属于非常脆弱的那种,他们没有骨骼,没有牙齿,没有一点坚硬的部位,身体里绝大部分成分都是水,一点风暴都能够将他们扯碎,看起来是那么柔软无害。
而鱼是被他们豢养的宠物,在最开始,它们的用途只是清理身体和引诱猎物,数十亿年的进化之后,鱼逐渐变成了和他们共生的种族,但他们的身体素质稍微强一些,所以能够自由离开母星,接触宇宙中的其他种族,再将外面的消息带回这颗蔚蓝的星球。
小时候,卡丽拉最期待的就是鱼回来的季节,每到回归季到来,洋流和海风会进入平稳的时段,潮汐镶嵌上破碎的银边,月光里盛满了一颗颗流星的倒影,而她会趁着夜色浮出海面,望着流星坠落的景色入睡。
她喜欢听鱼带回来的故事,每当听他们讲述时,她总在思绪里不断勾勒,没见过的种族,壮观的飞船,坍塌的中子星……在这些故事里,她用自己的想象,一点一滴,描绘出一整个瑰丽的宇宙。
那里有永恒燃烧的恒星,纯粹气态的耀眼火球无时不刻不在进行剧烈的核反应,迸发出无尽的光热;那里有危机四伏的小行星带,一艘艘星舰在大大小小的无光星球之间穿梭腾挪,划出流星般优美的轨迹弧线;那里有寒冷黑暗的星域,黑洞潜伏在空间扭曲处,静静等待误入的光;那里有粒子风暴的战场,它们在沉默之中奏响短暂的辉煌,爆炸的光芒此起彼伏如同海浪与潮汐的交响。
而这本书,又是一份来自宇宙的馈赠。
书是一种脆弱的材料制成的,不能沾水,这意味着想要在这颗星球上保存会很困难,所以卡丽拉越发珍惜它。
她不懂上面的文字,但不妨碍她根据这种有趣的材料去幻想,她想象书里记录的是一颗星球的历史,波澜壮阔如同风暴时的海洋;或者是一场跌宕起伏的探索,无数生命前赴后继将自己埋葬在星空中;她想那颗星球一定既没有很多火山也没有很多水,否则不可能出现这么脆弱的记录载体。
那一定是一颗非常、非常美丽的星球。卡丽拉想。
第二件事发生在她五岁的时候。那一年,一群劫掠者在她的母星上降落,在他们和王交流时,她悄悄去不远处观察,看到了一个听着歌摇头晃脑的青年。
认识之后,卡丽拉知道他是个地球人,而他也惊讶于她居然有一本来自地球的书。
“这是一本史诗吗?”
“史诗?不,当然不是。”自称“星爵”的地球人说,“这是本小说,《银河系搭车客指南》……喔,还挺有意思的。”
等到那个季节过去时,劫掠者们离开了母星,而卡丽拉学会了英语,看懂了这本书,也知道了地球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也是在那个季节,一个小小的念头在她的思绪里像气泡一样慢慢上升。
――她想要去地球,和书里的银河系搭车客一样,去这本书诞生的星球。
《银河系搭车客指南》说,星际打车漫游者所能拥有的用途最广泛的物品就是毛巾,带上毛巾,你就可以开始一场穿越银河系的旅途,以及最重要的,不要恐慌。
好知识永远不过时,于是五岁的卡丽拉带着《银河系搭车客指南》,悄悄搭上一条顺风船,离开了自己的母星,又过了十年,她抵达了书中的地球。
“……所以我进行了一次迫降。”卡丽拉心有余悸地说,又不好意思地问,“这是你的房子吗?我好像弄坏了它,真抱歉。”
说话时,她依旧裹着托尼的浴巾,浑身散发着沐浴后柔软又惬意的气息。
作为《银河系搭车客指南》的忠实粉丝,卡丽拉毫无疑问是毛巾的重度爱好者,不过在地球之外的地方,毛巾并不那么好找,于是在看到托尼的浴室第一眼,小姑娘就觉得自己一见钟情了。
在托尼看来,她对浴巾表现的高度喜爱已经到了不正常的地步,原本的那身衣服就这样被无情丢弃在了浴室里,哪怕它明显要比浴巾更适合卡丽拉。
她的对面,钢铁侠披着浴袍,坐在沙发上,一手端着易拉罐,神游天外。
等卡丽拉说完,他拉回思绪,才喝了口手中的可乐:“嗯?不,很好,正好我想要一个浴室里的天窗,你帮了大忙。”
从摸不着头脑到搞清楚事实,总共只花了托尼十分零一秒――他用一秒钟搞清楚了这不是个外星应召女郎,剩下的十分钟,他从卡丽拉的自述里了解了有关她的所有事,顺便思考了他该怎么处理她。
卡丽拉:“嗯。”
她手肘支在腿上,双手托着下巴,眼睛里像是笼着雾气,托尼说话时,她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注视他。
等他说完,她又忽然笑了起来,脸颊上晕着淡淡的绯红。
“托尼。”卡丽拉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嗯。”
“好了,现在我们算是认识了。”托尼说完这句话,点点头,喝了口可乐,忽然抬起头,和卡丽拉对视,“你预定好你的地球酒店了吗?我可以叫我的司机把你送过去,不客气,地球之旅愉快。”
卡丽拉:“嗯?”
“我不知道你们这样的外星来客有没有大使馆,我猜应该有一个,可惜我不太熟,”托尼站起身,做了个手势,“不管怎么说,这里并不是星际酒店,我知道现在很晚了,不过抱歉,亲爱的。”
托尼对于外星来客没什么偏见,说实话,他相信他的父亲见识过更有意思的东西,只不过他现在还没机会遇到――啊,那是在今晚之前,现在他也有一项有趣的谈资了。
所以虽然这位小姐的确非常符合他的审美标准――在她调整过之后是这样的――
“你之前觉得我可以留下。”卡丽拉说,“为什么呢?”
“因为有些时候我是很肤浅的。”托尼轻描淡写地说,“通常来说,那意味着我要分享一晚上我的床。”
卡丽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托尼:“……”
哇哦。他想。
“我认为你没懂我的意思。”他感觉自己一年里也难得好心这么一次,不过这次好心似乎感觉不坏,“我是说……”
少女蔚蓝的眼睛注视着他:“嗯?”
“……一起睡,就是这个意思。”托尼说。“理解吗?”
而水母小姐的回应是松开抓着浴巾的手,覆盖在了托尼的手上。
“我还没有看过你们是怎么睡觉的,”她的眼睛里闪动着开心和憧憬,“我可以不睡觉看着你睡吗?”
当他们进行接触时,卡丽拉非人的特质也越发显著,她的手指柔软得不可思议,绝对不是人类所能达到的柔软,却又富有弹性,莹润,潮湿,微微散发着凉意,像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冒着冷气的果冻,稍微用点力就会破碎。
很明显,她完全没懂。一个声音在托尼心里说。
就算他没怎么研究过生物学知识,也很清楚水母的繁衍方式和人类是不一样的,所以卡丽拉不能理解也很正常,他觉得就算他解释她也不会懂。既然这样,他没什么理由留下她,更何况他也不太能判断她的年龄――不,他对少女不感兴趣,也没打算睡未成年人,不管以什么星球的标准。
所以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叫佩珀来处理,她一向负责这些,而且总是能处理得很好。
如果不是在这个时间把波兹小姐从睡梦里叫起来,就算是托尼也觉得有些不讲道理,他绝对已经这么做了。
那么就一个晚上,一个晚上而已。
“带她去房间,”他对ai管家说了句,转头看向卡丽拉,“跟着指示走,就算是你也不至于走丢,可以吧?”
卡丽拉:“嗯?哦,你还不打算睡觉是吗?”
她很快找到了满意的解决办法:“那等你睡着了我再去看你。”
托尼:“……”好极了,那么他得锁门才行。
他决定说点别的,转移一下卡丽拉的注意力,于是转身向着客房走,一边回头问:“我很好奇,你的同胞都长得和地球人这么像吗?”
“没有,我本来也不是这样的。”卡丽拉握着他的手――认真的?她到底什么时候牵住的――轻快地回答,“但是我觉得你们更喜欢看起来像你们的种族,然后,正好我可以改变一下自己的模样,你也看到了。所以你喜欢我吗?还是说喜欢别的?我可以调整一下,就算你喜欢老鼠那样的尾巴,也不是不可以的。”
托尼:“……”
本来他都快忘了,被卡丽拉提醒,他又想起了她很有水分的身材――很好,现在不止身材,她整个“人”都充满了水分。
他们来到了客房,房门无声打开,露出了一尘不染的内里。
托尼站在门边,并不打算进去,转身说:“现在……”
他的手被少女轻飘飘牵着,她的力气的确很符合水母给人的感觉,基本上就是轻轻勾着,根本没办法拉动。
所以她只是站在地毯上,微微抬起头,自下而上望着托尼,不解地问:“不进来吗?”
托尼还没有回答,忽然感觉眼前有些模糊。
迷幻的色彩在他的视野里晃动,卡丽拉的眼睛也模糊成了薄蓝的冰,只能隐约辨别出她朦胧的红晕,她的微笑在托尼的眼睛里旋转――
意识消失前,他只来得及听到ai管家的“先生你中了某种神经麻痹毒素”和卡丽拉有些惊慌的“啊地球人不能承受的吗”,就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
……等托尼终于醒来时,窗外的夜色已经透出了若有若无的鱼肚白。
他的脑袋还是有些晕,像是刚刚磕过药,成千上万个彩色小人在他的脑袋里翩翩起舞,宇宙大爆炸,星云在爆炸中重新散开,眼前充斥着仿佛酒吧舞厅的霓虹灯光,还在不断晃动――
托尼陡然清醒过来。
他发现迪斯科灯光不是他的幻觉。
――他躺在床上,天花板上五光十色,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各样的光斑在漆黑的天花板上游走不定,充分诠释了什么叫五彩斑斓的黑。
“……”托尼的脖子一点点向着一旁转去。
他身边,柔软的床微微陷下去,一团更加柔软的躯体卷着浴巾和被子沉沉睡着。
这只有毒的水母小姐在他身边安心地睡着,没有一点危机感,当然,她本人明显更危险,但这不是重点――
她在发光。
卡丽拉在发光,她的身体又恢复了之前的透明,呈现出果冻般的质感,彩虹般的霞光在她的身体上流动,映在天花板上,将整个房间都照得光彩夺目,仿佛上个世纪的迪斯科舞厅现场,就差配上一曲劲歌金曲。
“……”托尼内心感到极大的震动。
他还没从震动中缓过神,卡丽拉在睡梦中迷糊地哼了声,银光闪烁的长发居然慢慢飘飞起来,环绕在她的身边,如同触手一般,在空气中轻盈地飘舞。
彩虹灯光将她的长发映得流光溢彩,触手纤细的影子在天花板上舞动,在灯光里如魔似幻,仿佛克苏鲁从深海中现世。
托尼望着天花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