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63.正 确 之 事
过往的记忆，会将人囚禁，于围绕着李夜行的魔女们而言，那是即将与李夜行一同度过的每一日每一夜，每一分每一秒，于身为人类的白慕青而言，那是深邃的夜空，是卷起的尘沙，在东京铁塔那难以修复的塔顶，亦在荒野之上那早已拆除的水城营帐里。
而现在，伴随着身处山外的影子蛇为白慕青揭开了层层的雾隐，被自我怀疑与极端焦虑困于山中，饱受折磨的白慕青，终于缓缓着低下了头来，望向了掌心，以前所未有的角度，重新审视起了这个似乎一无是处的自己。
不可否认，她们有着不老不死的身体，有着令人艳羡的强大，但作为代价，她们自诞生起，便再难产生新的变化，反倒是身为人类的白慕青，虽孱弱短命，不堪一击，却也因此而能够以人类之躯，与所爱之人一同拥抱更多的可能性。
只是，白慕青并不甘愿得到一个这样的答案。
的确，白慕青嫉妒着魔女们那强大无匹的力量，因为她渴望能够与李夜行并肩作战，而不是在李夜行身陷险境时无能为力。
的确，白慕青嫉妒着魔女们那永恒不变的美丽，因为她不希望一众姐妹们之中，唯有她的身上会留下岁月的痕迹。
的确，白慕青嫉妒着魔女们与李夜行之间的契约，因为她不希望一众姐妹们之中，唯有她需要靠一纸民政局发放的证书来与李夜行建立起联系。
的确，白慕青希望李夜行能够一直爱着自己，希望这份爱意能够永远炽热，永不褪色，但她更希望自己能够被爱的原因，在于自己对李夜行而言独一无二，无可替代，而不是因为一众姐妹们之中，唯独自己与那数以亿计的普通人类女人一样，拥有一份李夜行似乎并不看重的生育能力。
奈何，诚如影子蛇所言，世上没有理所当然的幸福，不论白慕青是否愿意接受，她的人类之躯，都早已为她摆好了幸福的价码。
“我明白了...”半晌后，似是心中有所明悟，却又难掩目光黯淡，白慕青先是抬起头来，长出了一口气，随即便瘫软在了椅子上，神色间透着说不出的颓然道：“也许你是对的，我不该嫉妒她们，也不该想要变成魔女，比起不停折磨自己，去考虑一些根本没可能发生的事情，我更应该学会着眼当下，老老实实的接受现状。”
“很好，棒极了...”缓缓抬起双手，拍打出声声脆响，面对白慕青的总结，影子蛇摆出了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道：“我基本可以确定了，要么是你的脑袋坏掉了，要么是你的毕设掺水了，以你现在表现出的悟性，以及你提取关键信息的能力，我有理由怀疑档案里登记的根本就不是你的真实学历。”
“那你倒是直接告诉我啊！你告诉我啊！”心绪正烦闷着，又被接二连三的逼迫和奚落，白慕青的忍耐终是到达了极限，对影子蛇柳眉倒竖着质问道：“难道你就非要让我坐在这里陪着你猜谜不可吗？！你到底想要让我得出一个什么样的结论啊？！”
“我没打算让你猜谜！我也不能直接甩给你一个不负责任的答案！”不自觉的拉高了音量，又想起这里并不算安全，待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影子蛇前倾了身体，一边不停拍打着手心一边语气急切着道：“我一直在说，一直在说，这是你自己的事情，没有人能给你答案...”
正说着，似是担心白慕青依旧无法理解，影子蛇并没有给白慕青开口的机会，而是直接恶狠狠着质问道：“你觉得，你的那些姐妹们，她们在决定和野狗缔结契约之前，有找别人商量过吗？”
“那当然没有...”柳眉紧蹙着摇了摇头，白慕青下意识回答道：“她们一向是我行我素...”
“很好，那么，下一个问题...”仍不打算让白慕青自由发挥，影子蛇继续拍打掌心，同时沉声质问道：“你觉得她们是白痴吗？我伥们刚刚讨论过的问题，关于她们和野狗缔结契约之后会遇到的一系列问题，你觉得她们会想不到吗？”
“应该...不会吧...”再次摇了摇头，白慕青有些不确定道：“毕竟她们都活了几百几千年了...”
“对，没错，她们已经活了几百几千年了，见过了各种各样的人，也见过了各种各样的事，连我们都能想到的事情，她们没理由想不到的...”迎着白慕青那重新变得飘忽的目光，影子蛇字句铿锵着道：“明知道时间早晚会把野狗从自己的身边带走，明知道几十年的快乐后正等着一眼望不到头的痛苦，可她们还是选择了野狗，这才是我想说的，这才是我想传达给你的，即便知道眼前的幸福是有时限的，是有代价的，可她们还是坦然接受了...”
“你说自己不喜欢讨论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却又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你没办法正视自己的局限，没办法原谅自己的嫉妒，却又希望我能肯定你的局限，肯定你的嫉妒，可在我看来，你的局限也好，你的嫉妒也好，甚至于说你到底能不能变成魔女也好，这些事情全都无关紧要，真正要命的问题在于，在这趟目前来看还不算漫长的旅程里，你完全搞不清楚自己踏上旅程的目的，你甚至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所以我才要问你，为什么你就非要变成魔女不可？难道就只是为了他吗？就算你真的有机会能够变成魔女，难道你就要打着为了他的旗号，轻易赌上可以预见的未来几十年，甚至是难以预见的未来几百年，未来几千年，然后在熬不住漫长痛苦的时候，把罪责全都推到他的身上去吗？”
“她们与野狗缔结了契约，是因为她们很清楚自己即将面对什么，也愿意为此付出代价，哪怕野狗身边的魔女越来越多，她们也能坦然甚至是欣然的接受，那么你呢？白慕青？在做出决定之前，在向我提问之前，你有认真问过自己吗？你有真正认识到做出决定的代价吗？那个能够支撑着你做出决定的信念，到底是出自于心中的觉悟呢？还是被嫉妒和无力感堆砌起来的冲动呢？”
“就是因为你从来都没搞清楚过这些问题！所以从e国到缅甸！从日本到伊拉克！你几乎是全无长进！就像你会问出要不要变成魔女这种愚蠢的问题！却全然没有考虑过变成魔女于你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就像你只看到了他的冷静！他的强大！他的魅力！他的特立独行！却没看到变成今天这副模样的他，究竟弄丢了多少宝贵的东西！以至于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拼了命的想要把你们握紧在手里！”
“人类的骄傲！从来就不是与魔女对比出来的！应不应该成为魔女！是要由你自己来权衡和考虑并为此负责的！而这份骄傲也好！这份踌躇也罢！都不该是基于你的自负，你的嫉妒，你的冲动，你的无力，而应当是基于——要做正确的事情！”
“白慕青！你要做正确的事情！”
只一刹那，思绪翻涌，白慕青樱唇微启，目光怔怔，仿佛褪去了浑身的衣物，坐进了那片蒸腾着雾气的池水，在她身前不远处，六月香、楚诗瑶与小早川美纪正围成一团，有说有笑，而在她的身旁，李夜行正一边与她四目相对，一边怀抱着帕拉克莉丝，那张总是没什么情绪的脸上，透出了罕有的语重心长。
是啊，他说过了，明明他早就说过了，要做正确的事情...
可我却把他的话当成了蹩脚的安慰，把他在经历了那么多痛苦之后所得来的肺腑之言，全部抛到脑后去了...
渐渐地，眉眼间淡去了萦绕的晦暗，闪烁出前所未有的明悟，伴随着光亮重新于漆黑的眼瞳之中流露，白慕青终于彻底理解了影子蛇想要传递给自己的答案。
有些问题是注定无解的，人类是存在客观局限的，但无关乎嫉妒，无关乎无力，就像她们选择了野狗一样，这些都只是做出选择的代价而已，是我自决定了要向野狗表达心意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背负起来的东西...
或许，我仍无法轻易放下，或许，我仍将继续耿耿于怀，但在这漫长的旅途中，在头发变白，皮肤变皱，身材变佝偻，和野狗一起变成小老头小老太太的过程中，我终将学会与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一点点和解，就好像如果我选择了成为魔女，那我终将眼睁睁看着时间把他从我的身边带走，并在没有了他的世界里，一点点学会与自己的痛苦和平相处...
没错，继续做人类也好，成为魔女也好，这些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要去过多纠结那些应该留给时间的问题，要收回目光，着眼当下，在每一次选择的面前，做那个能让自己问心无愧的决定，并坦然接受与决定一同到来的代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