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你今天一点也不可爱
孔老夫子说过,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无弹窗 阅读最佳体验尽在【鳳凰】）
欢夜来也是这样一个人。
“这烧鸭子太油，这牛肉老了。这个包子摺儿不均匀。这青菜洗得不好，有土腥味。”
“至于这壶酒啊，最不应该。我现在一滴酒都不能喝, 要是喝了, 将来孩子会笨的。”
看她对食案说的这番话, 就知道她已经没那么累了。
沈青青很安静。安静得不正常。
对于酒菜的品位，她一向有很强的自尊心，甚至超过自己的剑法。何况那个青菜还是她亲自炒的。换别的时候, 她一定会顶回去。
但是现在，她只在恍惚中“啊”地答了一声。
欢夜来只得叹了口气。
沈青青这才朝食案望一眼，弱弱地道：“我再去烧两个菜？”
“算了, 不麻烦了。”欢夜来又叹了一声, “我早就知道，外面的饭菜, 哪里比得过我负心楼的呢。”
她用筷子搛起一块牛肉, 用筷子送进嘴里，咀嚼了好一阵，才咽了下去。
沈青青依然没动筷子。
欢夜来既然不喝酒，她就把酒壶拿到自己面前, 喝了一口，又要再喝。
欢夜来忽然道：“你不觉得辣么？”
沈青青停下了。
她这才发现，这酒真的很辣, 嗓子里简直像点了烽火台。
猛灌了三大钟茶水之后，沈青青终于决定向欢夜来开口。
她说：“我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没想到欢夜来顺口道：“是那个短命小锋的事吧。”
沈青青一瞬愣住了。
“你已经知道？”
欢夜来笑道：“江湖上昨天就在议论这件事了。”
沈青青怀疑地看了她一眼。
“但你甚至没下过楼。……除了今天。”
没想到欢夜来笑得更得意了。
“你不知道吗？在长安，胡姬可是很受欢迎的。既然对面黑灯瞎火，说不定我还能再多下几次楼呢。”
她说着用筷子点了点窗外。
窗户开着，对面果真一片漆黑，一盏灯都没亮。
沈青青皱眉道：“就算夜游宫有了变故，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留下？”
不等欢夜来答，她便接着道：“算了，夜游宫的事，你的事，我都不想多问。”
“别啊，”欢夜来的眼神突然有点委屈，“我还想让你帮我养孩子呢。”
沈青青本来倚靠在桌上，听了这句话，整个人都从座位上弹了起来，退后了两步。
欢夜来立刻笑得前仰后合。
“瞧你的样子。吓着你了？只是个玩笑。”
沈青青终于松了一口气，重新坐下。
“其实我还有不少金子，”欢夜来道，“够我们在长安花天酒地过一辈子的。”
“我可不想一辈子在长安。尤其是跟你。”
“我想也是。”
她们忽然都不说话了。奇怪的沉默。
还是要打破沉默。
欢夜来道：“刚才你想说什么？”
“小锋的事。”沈青青道，“小锋死了，九月初十，笑青锋要为小锋做道场。刚才在苏楼，正好撞见他两个徒弟去报丧。”
欢夜来低头笑道：“这是去示威了。到了那天，定有一场好戏。”
沈青青道：“但我又听到一个徒弟私下说，小锋其实是萧凤鸣杀死的。”
欢夜来沉吟片刻，忽然抬眼看着沈青青，道：“你认为呢？”
“当然不可能。”沈青青道，“你也知道的，早在几天前，小锋就已经死在夜游宫主的手上……”
“不，我们不知道。”
“难道一个人还能死两遍？”
“一个人当然不能死两遍，但是，如果他第一次并没有死呢？”
沈青青搜寻自己的回忆。
大宫主指尖若有千钧怪力，将小锋的手臂扭成了麻花般的形状，然后，抛了出去。
历历在目，绝非虚假。“都那样了，还能活吗？”
“不是完全不可能。”欢夜来道，“当时在夜游宫又没有人去验尸。”
沈青青仍然一脸怀疑。
“大宫主一死，宫中局势自然有变，”欢夜来道，“如果恰好有人本来对她就不那么忠心，又恰好懂些急救法子，说不定真的会救他一命。”
沈青青盯着她，道：“比如你？”
欢夜来摇头道：“不是我。我之后就一直跟你在一起，不是吗？”
“那会是谁呢？”
欢夜来低声道：“我不确定……我想不出。”
沈青青头一次看见她眉头紧锁的表情。
于是她也笑了。
“既然想不出，那这推测就有些不讲理了。”
欢夜来微微笑了。
“那么，我要反过来问问你了。——假如他死在了夜游宫，尸身上为什么会嵌着萧凤鸣的暗器呢？”
沈青青一怔。“你也听见了？难道你白天一直跟着我？”
欢夜来只接着道：“我还听说，那就是昨天晚上，小锋的尸体坠在长安一家酒楼下面。萧凤鸣当时就在楼上。第二天她就去见了笑青锋一面，还一个人去拜会了小锋的亲生母亲。”
沈青青的脸色微微一白，旋即道：
“这只能证明她和这件事扯上了关系，并不能证明是她杀的。也许是有人故意用她的暗器打了小锋的尸体。她去见笑青锋他们，也是为了解释清楚。”
“你觉得，她是被人陷害了？”
“杀人这种事情，她做不出的。”沈青青坚定道，“那可是笑青锋的义子，如果是她杀的，又留下了证据，为什么不跑？”
欢夜来眼中忽然流出狡黠的光。
“所以，如果你杀了人，就会跑。”
沈青青看了欢夜来一眼，道：“我只是看见‘某人’这么做。”
欢夜来低头笑了笑。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想陷害萧凤鸣的人，现在恐怕失望极了。”欢夜来道，“好不容易弄到了萧凤鸣的暗器，笑青锋却对外宣称，小锋是夜游宫的人杀的。真是徒劳无功。”
她叹息一声，一双眼睛却悄悄打量沈青青的脸。
沈青青的脸色果然紧张起来。
正如欢夜来所说，她忽视了此案的关键。
“要能拿到她的暗器，确实不容易。”沈青青喃喃道。
空心岛的暗器极为难得，在外面流传的真货也都有据可查。
倘若只是样式相似的仿品，萧凤鸣只要当众展示自己手中的暗器，真伪对比一下，便能自证清白。
但是从现在的局势来看，她恐怕并没有这么做……
暗器很可能就是真货。
沈青青道：“恐怕这个设局的人，就是她非常亲密的人。”
“你该不会是想说，岛主夫人萧洛华，为了让女儿赶快离开笑青锋，亲自出山了？”
“不是……我意思是，也许设局的，就是笑青锋本人。”
“你怀疑笑青锋？他确实有可能接触到萧凤鸣的暗器。但他是萧凤鸣的东家，这么做有何好处？”
沈青青道：“萧凤鸣刚为他做了新机关。现在她是他的功臣，今后就是他的威胁。恰好这时小锋死了……”
“所以就嫁祸给萧凤鸣？”欢夜来又笑了，“你也看到了，他没有这么说，反而一心一意对付夜游宫。”
“关键就在这里。他对萧凤鸣越好，身边人就越恨。萧凤鸣为了不让笑青锋难堪，定会自请离去。往后萧凤鸣若遭遇不测，别人就只当是夜游宫下手，不会再追责到笑青锋的头上了。”
欢夜来静静看着沈青青。
沈青青道：“你有什么结论。”
欢夜来道：“结论就是：你比笑青锋还可怕。”
沈青青呆住了。
欢夜来道：“你早在中午就知道，小锋身上有萧凤鸣的暗器。但你却有意无视了，一味替萧凤鸣辩解。我每次提到暗器，你都拼命圆场。于是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你就把笑青锋想成了个小人中的小人。如果我再指出这里面几个纰漏，比如：‘空心岛不仅暗器难得，手法也特殊。如果不是萧凤鸣做的，江湖上暗器名家那么多，总会有别人看得出’，你没准就会说，‘笑青锋可以先把尸体火化’，或者‘他可以买通所有见过尸体的人，这样萧凤鸣也无从辩白了’。”
沈青青的背上也跟着冒出了冷汗。
欢夜来说得没错。刚才自己确实一瞬间就想到，笑青锋会把尸体火化。
“你听我说小锋尸身上有萧凤鸣的暗器，就觉得这是小锋的死因。事实上，小锋是因为从高处摔下来才死的。”
“摔死的……”
沈青青仿佛心口受到了一记重击。
“对，那个暗器和小锋的死没有一点关系。你嘴上虽然说萧凤鸣不可能杀人，心里却早就把萧凤鸣杀死小锋的画面演练好几遍了吧？”
沈青青的胸口更加沉闷。
——又让她说中了。
“然后你做了什么呢？你说萧凤鸣被人陷害，义正辞严，难道你不是为了替萧凤鸣辩解，就把笑青锋编得老奸巨猾，十恶不赦？你替笑青锋想的念头，我猜他本人可能都未必想到。”
“哪怕损害笑青锋，也要洗清萧凤鸣，这种念头，也没什么好指责的。你们中原人那句话怎么说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是真要做成一个阴谋，往往要苦想好多天。而你，就只是为了替萧凤鸣辩解，一会儿工夫就想了个有头有尾的阴谋出来。你说你是个什么样的人？看看你替萧凤鸣做的辩解吧，我真想问你，你厌恶的究竟是杀人这件事，还是杀人的罪名？”
沈青青小声道：“不是……”
她的手心有些发凉。
杀人是绝对不能做的，只要杀人，就是万劫不复。她一直是这样想的。
但是她答不上来。
——难道自己真的就是她说的模样？
欢夜来忽然道：“大概在你眼中，我早就没救了。不仅杀了人，还杀了很多。”
“不……”
沈青青只犹豫了一下。
“你其实不用回答。答不上来很正常。你和我这样的，本来就是两路人。”
欢夜来说着望向窗外的朦胧的月晕。
“你虽然也是孤儿，但过得很幸福。养你的人，待你一定很好。”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只是个市井小民。”她答。
“所以你没什么**，也没什么仇恨。”欢夜来道，“你父母遭人杀害，你浪荡江湖这么久，难道就没找到个把仇人？你去报仇了吗？”
沈青青再次沉默不语。
她想起几个月前受到的那封署名陆忘机的怪信。信中明示他自己就是她的仇家之一。还叫她去一决生死。但是她没去。
“为什么一脸愁容？”欢夜来又笑了，“这恰好证明你就算有做坏事的天赋，也做不出什么。——你从来就没有杀意。和你的剑法一样。”
她说完忽然将沈青青带回来的金子放在桌上，分作两堆。
“这些天你为我犯险不少。金子你拿去一半，是你的酬劳。今后你想去做什么就去吧。见笑青锋，还是找萧凤鸣，我都不会再给你添一点麻烦。”
说完她朝沈青青摆了摆手，像是要就此话别。
沈青青没有看那堆金子一眼。
“你是对的。就算知道仇家是谁，我恐怕也下不了杀手。”沈青青道，“大概他们确实宠坏我了。”
窗外渐渐起风。
“你能言巧辩，我比不过你，但你当初的承诺，我还记着。你说会告诉我仇家的名字。现在这又是什么意思？因为我报不了仇，就不打算兑现承诺了吗？”
沈青青说完，静静看着欢夜来。
欢夜来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你真惦记着那点事。就算告诉你也无不可。你先来思考几个问题。”欢夜来道，“杀人是什么？报仇，算杀人吗？见死不救，算杀人吗？用阴谋诡计，造谣构陷，害人死掉，自己却清清白白，算杀人吗？”
隐隐雷声。
女人趴在石桌上。微乱的发髻，慢慢朝桌面上垂去。
石桌上摆着玻璃灯，贴着一只不想飞的飞蛾。
雨点出现在棋盘上。一点，两点。女人还是没动。
好像睡着一样。
“夫人，不要等老爷了。下雨了，小心着凉。”
丫鬟把伞举在她头上。
“您可要爱惜身体。少爷虽然没了，您心里难受，可毕竟不是您的骨肉。您的日子还长着呢。不然，您跟老爷说说，回南方休憩几天？”
女人没有回应。
丫鬟急忙道：“奴婢失言，奴婢该死。”
女人没有说话，一个人走进细雨中。丫鬟赶快拿起灯，举着伞，碎步贴身跟过去。她们的脚步静静的。天地间只剩下了雷声，和细细的雨打竹叶的声音。
丫鬟掀开门帘的时候，女人两行泪水突然夺眶而出，道：“活着就是受罪啊。”
丫鬟心中一惊。
她决定今晚守候着女主人过夜，以免她做出傻事来。
墙头，一个黑影在夜色中闪过。
雨势渐大。
闪电劈过，照亮窗台上一只黑色的鸽子。
萧凤鸣将鸽子逐入雨中，锁上窗，回到桌边坐下，然后就摊开了手中的字条。
——“你不杀人，人便杀你。”
萧凤鸣双眉一蹙，立刻将纸条团成一团，丢入炭火盆中。
速度之快，好像那字条比炭火更烫手。
火光。
欢夜来将玉手伸近灯台，让灯火暖她的指尖。
桌上的菜早就冷了。
她们的窗也已锁上。
“看来你已经仔细想过。那我讲个故事吧。“
欢夜来悠悠道来：
“曾经有一个女人，嫁给了自己不爱的人。她得到了地位，然而不爱就是不爱。她厌倦了，想回到以前的生活。所以她布了一个局，借用江湖中其他人的力量，陷丈夫于死地，而自己用金蝉脱壳之计，逃之夭夭。”
她说话的时候，沈青青一直咬着嘴唇，此时终于忍不住，道：“你撒谎！”
“字字如真。”
“我母亲不可能……”
“你又想当然了。”欢夜来笑道，“我讲的本就不是你母亲，而是笑青锋的妻子。这件大事，等到小锋水陆道场那天，就会发生。你相信么？”
沈青青又一下子怔住，随即道：
“这和我父母又有什么关系？”
她也是有点脾气的。
“关键就在这里。”欢夜来道，“笑青锋恰好也是你的仇人。”
沈青青先是睁大了眼睛，然后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果然是这样。在洛阳时，他自称是我父亲的朋友，还一副要替沈家报仇的样子。原来二十年前，围杀我父母，他也有份。”
她感到自己的心冷了下去，却同时又如释重负。
“厌恶”比起“仇恨”，毕竟是容易得多。
但是这时，欢夜来却摇了摇头。
“他没有骗你。他确实是沈千帆的朋友。那天他也不在——正因为他不在。”
欢夜来停了停，接着道：“那天夜里，笑青锋前往乱石渊贪狼寨，一人一刀，进了山门就是杀。直把匪徒都杀得空了，自己也成了一个血人，差点在乱石渊里送了命。”
沈青青的嘴唇再次紧闭。
欢夜来道：“贪狼寨的匪徒早就盘踞多年，如果要杀，也不必在那个晚上，更不必只身一人。”
“三十年前，笑青锋成了家，弃剑从刀，也改了外号。”欢夜来道，“他早年执意学剑，离开了高家，但是他的刀**夫早就炉火纯青，可能是兄弟当中最好的。所以从他弃剑的时候起，江湖中就传言，他早晚会回到渤海高家，主持大局。”
“可他至今也没回去。”沈青青补充道。
“的确。”欢夜来点了点头，“但是在二十年前，人人都这么认为。所以，如果有人要借助渤海高家的力量……”
“会找他。”沈青青替她说了出来。
欢夜来点了点头，接着道：“我相信，二十年前那一晚，笑青锋也收到了邀请。他早就知道沈家会有□□烦。但是他没有挺身而出，也没有告诉沈千帆。他去乱石渊，只有一个目的——就是逃避！”
欢夜来说到一半时，沈青青就知道了她的意思。
但直到她说完，这件事听起来还是那么虚幻。
——那天晚上，她本来可以不用成为孤儿的。
只要笑青锋提前送一封信到沈家，只要他稍微尽一点朋友之义……
但是他没有。
他逃走了。他选了一种不会被任何人责备的方式，背叛了自己的朋友。
“见死不救，算杀人吗？“欢夜来再次问道。
沈青青咬着牙，趴在桌上。
她心中的“厌恶”又渐渐变成了“仇恨”，几乎已经无法承担。
她已经明白，欢夜来的三个问题，究竟是什么意义。
但她还是不明白……
——为什么？
笑青锋为什么会背叛朋友？
因为不敢得罪同伙，贪生怕死？但是那天晚上，他在乱石渊也几乎丢掉了性命。
如果贪生怕死，又为什么要去冒险？
还有一件事，也至今让她不明白……就是小白师父，和二十年前血案的关系。
名花剑会上，笑青锋说，他和萧洛华是联了手的。
“那墙上的弩机，本来就是萧夫人的制作，算是定礼，少主则是真正的大礼。”
二十年前，父亲手下那个叫李敬的镖师，曾把空心岛萧家的机关拿到当铺里去。
——如果笑青锋二十年前真的背叛了朋友，那……小白师父呢？
——把萧凤鸣送给笑青锋，她又在安排什么？
沈青青突然感觉到一阵头痛，身体也沉重起来。
于是她伏在桌上，闭上了双眼。
欢夜来凝视着沈青青，轻轻摸了摸头上的珠花。
好像沈青青是她的一面镜子。
她静静看着这面“镜子”。只要“镜子”再露出一点脆弱的隙缝，她就不再摸珠花，而是抚摸那隙缝。
她打算将自己的故事，无保留地讲给她听。互相舔舐伤口，至少可以减轻痛苦。
但是在那之前，她绝对不会主动将伤口暴露。
这也是她的原则。
如今笑青锋有难当头。她真想看看，沈青青打算怎么选。
是像当年的笑青锋一样，坐视不管，看着他被妻子诬陷？
还是以德报怨，阻止那个女人，救笑青锋一命？
“啊。”
伴随着一声轻呼，沈青青突然从桌上抬起了头。好像大梦初醒。
“真丢脸。”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自言自语，“这么明显，居然略过了。”
欢夜来眼中掠过一丝诧异。
——沈青青在说什么？
“这件事只能问你，”沈青青望着欢夜来，一双眼睛亮闪闪的，“笑青锋的老婆要背叛他——这件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欢夜来一怔。
她竟没想到沈青青会有此一问。
沈青青接着又问道：“因为他的老婆，也在负心楼喝过茶，这件事根本就是你的主意，对不对？”
停了停，她又笑道：“你现在的眼神，就像看到了鬼。”
欢夜来闭上眼睛，睁开，目光又恢复了平静。
“你是怎么知道的？”
“看来我猜对了。”
欢夜来叹道，“是了。这再明显不过。是我不该对你说太多。”
沈青青道：“说什么胡姬在长安很受欢迎，欢迎你的人，大概就是她吧。所以连小锋的事，你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刚说完，欢夜来便正色道：“话先说在前面：我跟她只有生意上的往来。她要背叛丈夫，小锋要死，都跟我无关。”
沈青青点头道：“我信你。”
欢夜来皱眉道：“你信我？”
沈青青就只笑笑，不说话，等欢夜来说下去。
欢夜来便说道：“其实这个女人，你也见过的。”
“哦？”
“你忘了吗，那个‘孟女侠’。”
那天在负心楼，欢夜来一共见了三个客人。其中一个是孟女侠。
她的愿望很奇怪。她说自己已经穷途末路，求负心楼主帮她回到“来处”。
沈青青当然记得她。
“原来是那个带刀的暴脾气。”她笑了。
欢夜来道：“她平时压抑太久，到了我那儿，也终于解放天性一回。”
“没想到家长里短的事，你们负心楼也要管。”沈青青忽然又眨了眨眼，“莫非你有不得不管的理由……难道她想回的地方，是夜游宫？”
欢夜来叹了口气，道：“恭喜你，又猜对了。”
沈青青哈哈大笑起来。
“妙得来，妙得来。真是了不得。笑青锋总说夜游宫有多大的阴谋，结果自己的老婆居然也是夜游宫的间谍。要是知道真相，恐怕要疯。不过，你都叛出夜游宫了，居然还想着她的事？倒是也一诺千金。。”
欢夜来道：“谁让它来得太晚了……不，也都是命。”
她将手轻轻落在小腹上，无奈地笑。
沈青青盯着她的小腹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自己很想发问，但是想起之前的承诺，还是忍住了。
“唉，我不该跟你说这些，”欢夜来忽然有点不耐烦，“一孕傻三年，这话大概是不错的。我看你也打算看笑青锋的笑话，那就由他们去吧。”
她一下子变得很泄气。就在不久之前，她还不是这副样子。
沈青青瞧着她的脸，道：“就算暴露真心，也不用这个样子吧。”
“真心？”欢夜来嗤了一声，道，“除了同是夜游宫的，我跟她毫无交情，以前连面也没见过。”
“现在你不是夜游宫的了。”沈青青道。
“那就更加没关系。”
欢夜来说完，拿起桌上的酒壶就倒了一杯，结果被沈青青按住了手。
沈青青笑了笑，道：“别喝，小孩子就变笨。”
欢夜来将手缩回去，闷闷道：“不用你提醒。”
沈青青道：“夜游宫那种地方，没了大宫主就是一盘散沙。她对大宫主之死还一无所知，更不知道那里变成了什么样子。不管你教了她什么方法，就算得手，她回到夜游宫，早晚也要完了。你心里也知道的吧。”
欢夜来将脸避到一侧，淡淡道：“人各有命。”
“你也会信命？”
欢夜来回过头，道：“‘负心楼主，有求必应’，他们都这么说，对不对？”
沈青青点了点头。
欢夜来苦笑道：“哪里有什么‘有求必应’。走投无路，找我‘改命’，我也只能挑几个用得上的，操纵片刻。但是世间事就是那样，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帮他们一时，最后呢？该不得善终的，还是不得善终。——大概连我自己也是一样。”
沈青青道：“所以你才想离开？”
“这算是原因之一。”
沈青青点了点头，道：“也正因此，如今看着那个女人，你就忍不住自责。毕竟她的命运，也因为你的操纵而改变了。刚才，我明明问你我家的事，你却先把她的事先说了出来，不是吗？——所以我才说，你暴露了真心。”
欢夜来没有插嘴，更没有反驳。
她只是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慢慢低下去，又低下去。
直到沈青青握住了她的手，一股太阳般的热量，裹住了她因紧张而冰冷的指尖。
她抬起目光，看见沈青青真诚的眼睛。
“你刚才不是问我吗——到了那天，是打算袖手旁观，还是出面阻拦。”
欢夜来慢慢地点了点头。
“其实该下决定的不是我，而是你。”
——这就是沈青青的回答。
欢夜来看着沈青青，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责怪道：“你今天一点也不可爱。”
沈青青眯着眼睛，抿着嘴唇，做了个得意的笑脸，然后端起桌上冷掉的饭菜，轻快地走向厨房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南羽渊、5143667、ake、声囧、成二、pandaboy、白衣沽酒、蕊、22sayyou、诩东、悠哉medicu、isper、王在位、233的霸王票！上次漏了致谢，抱歉抱歉。
揭开了一个很久以前的伏线，但愿你们不要说我伪高能xdddd
重改这一段时，看到欢夜来期待着未出世的孩子，联想最近的八卦新闻，有点触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