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今夏在马桶上蹲了快半小时,终于认命,靠她自己是撑不到医院的。
她决定求助“热心市民”,发小袁风。
只是电话拨了三次才接通,袁风的声音听起来也并不热心。
“什么事这么急啊,大晚上不让人睡觉……”
“我急性肠胃炎,快来送我上医院。”
袁风清醒不少,这才开启热心市民模式,一边翻身下床,一边像老父亲般垂询:
“怎么回事,吃坏肚子了?”
“痛多久了?”
“怎么这会儿才打给我?”
在他 穿衣服时,一记响雷在天际炸开,声势浩大,手机两头都听见了。
盛夏午夜,一场暴雨忽至。
袁风的声音明显迟疑了:“外头电闪雷鸣的,要不,我等雨小点再出发?”
这家伙从小怕打雷。
祝今夏默了默,说:“那你直接帮我叫殡仪馆吧。”
“……就来,就来啊。”
……
祝今夏仍坐在马桶上,陆陆续续收到袁风的消息。
“这会儿怎么样?”
“怎么不说话?”
“别吓我啊,要不要打120?”
最新一条:“开席了吗?”
祝今夏不是不想回,实在是没力气回,胃里翻江倒海,疼得她脸色煞白。
终于,二十分钟后,有人敲响了卧室的门。
“祝今夏,你在里面吗?”
这个声音……
祝今夏刚从马桶上站起来,闻言一愣,再度坐回去,致电袁风:“让你来接我,你怎么把卫城叫来了?”
袁风凉凉道:“朋友,生病了不找老公,怎么叫男闺蜜来送你上医院呢?”
“……”
“人生苦短,我想好好活着。”
“你还是去死吧。”
祝今夏挂断电话,响亮地骂了句脏话。
――
门外,丈夫卫城冒雨而来,浑身都湿透了。
祝今夏拿了条毛巾给他:“……没打伞?”
卫城盯着毛巾看了片刻,祝今夏才反应过来,这是他的旧毛巾,她还没扔。
“这么大雨,打了跟没打有差别?”
“……”
两人陷入尴尬的沉默里,比起这一室静默,外间倒是热闹,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擦完头发,卫城把毛巾还给她,“不是肠胃炎?还去不去医院了?”
“去。”祝今夏的胃一直在抽痛,强忍着而已,“我换身衣服。”
她把门合上,迟疑片刻,还是反锁了。
咔哒。
门外静了静,传来一声短促的冷笑:“防贼呢你?”
不尴不尬的气氛一直僵持到医院。
急诊室不分昼夜,永远生意兴隆。
卫城排在急诊窗口前,拿完号,回头看见祝今夏坐在长椅上,脸色煞白,明明是七月酷暑,愣是痛出满头汗。
他脚下一顿,转身走了,再回来时,手里推着辆轮椅,不顾祝今夏的推拒,强行把人抱了上去。
那一瞬间,两人离得很近,呼吸直抵面颊。
祝今夏下意识垂下头来,拉开距离,只看见他抱住她时瘦骨嶙峋的手,稍一用力,青筋凸起。
他瘦了很多。
这双手以前不是这样的。
它曾经捧着红糖姜茶在宿舍门口等她;也曾在某个冬日故作镇定摘下她的手套,带着颤意与她十指紧扣;它在无数个周末清晨推开卧室门,恶作剧般掀开被子,“祝今夏,快起床,我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后来,在婚礼来临前,它把离婚协议书砸在桌上,拒绝签字。
――
“瞎吃什么东西了?”
“没吃什么。”
“没吃什么能急性肠胃炎?”医生的视线隔着厚重的镜片也能给人带来重重压力,她帮祝今夏回忆,“今天早上吃什么了?”
“没吃。”
“中午呢?”
“没吃。”
“……”医生的目光越发严厉,“那晚上呢?”
祝今夏垂下眼眸,“……也没吃。”
短暂的沉默,巨大的压力。
“你这叫没吃什么?你这叫什么也没吃!”
紧接着,医生的怒火开始转移,“你是她家属?”
卫城沉默两秒:“算是。”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是?”医生正在气头上,“小姑娘减肥是吧?年纪轻轻不吃东西,她不知道轻重,你也不知道?”
教育了一阵,医生才反应过来,“算是”……?
她抬眼打量卫城:“你是她男朋友还是老公?”
祝今夏心里咯噔一下,果不其然――
“我吗?”卫城忽略了她央求的目光,平静地答道,“马上就是前夫哥了。”
――
这一夜的暴雨下到了天明。
凌晨四点,祝今夏才输上液体。
卫城跑上跑下,取药、买早饭,头发就没干过――也不知是被雨淋湿还是被汗打湿的。
做完这一切,他站在急诊室门口:“走了。”
祝今夏声色艰难说谢谢。
卫城都转身了,到底还是没忍住,回头问:“这婚你还是铁了心要离?”
祝今夏垂眸,避开他的视线,缓慢又慎重地点了点头。
最后的希望也被掐灭。
卫城不可置信,“祝今夏,你到底有没有心,还是说你的心是石头做的?”
他提高了嗓音。
“为你忙前忙后,做这做那,到头来就换你一句谢谢?”
气急了,一脚踹在门边的垃圾桶上,“我他妈图你一声谢?”
巨响招来了护士。
“哎哎,那边干嘛呢,这里是医院!”
白炽灯下,男人的愤怒逐渐高涨,却在对上女人病态的脸时,像气球被针扎破。
对峙片刻,走廊上重归寂静。
愤怒被疲倦取代,铺满眼底,无处遁形。
临走时,卫城只扔下一句:“祝今夏,我不会让你逞心如意的。”
液体输了一个半小时,胃绞痛的频率明显降低。
离开医院时,天边泛起鱼肚白,暴雨奇迹般停了。
祝今夏拎着药,一脚深一脚浅,淌过雨后的积水。水洼里倒映出无数身影,倒显得她并非形单影只。
她并没有看见,在她走后,急诊室的转角处也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卫城并未离开过。
他远远看着她输液,脑袋一下一下往胸口垂,像极了当年上马克思时打瞌睡的样子。
天亮了,液体输完了,她果然没注意到,是他叫来护士帮她拔针。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游魂一样陪她输完液,又目送她离开,只剩下一地烟头,满身疲倦。
而她对此一无所知。
卫城想,要不要冲上去让她知道这些?可脚下像是生根了一般。他了解祝今夏,祝今夏不会回头的。
祝今夏从来都只往前看。
――
“还活着?”
袁风的电话打来时,天已大亮。
祝今夏从医院回家,睡了不到一小时,就被电话吵醒。
眼皮像被浆糊黏住,她语气不善:“有屁快放。”
“啧,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吗?”袁风不乐意了,“一会儿还要不要我帮你代课了?”
“有本事别去。”
“……半死不活了还这么嚣张,不愧是你。”
祝今夏与袁风是发小,同一个大院,穿一条裤衩长大。
两人一个学霸,一个学渣,因缘际会,最后居然进入同一所大学工作,还都在外国语学院。
不同的是,祝今夏是教学岗,主攻英美文学,年初刚刚成为学院里最年轻的博士生导师。
袁风这学渣,托他爹的福,在行政系统混了个一官半职,自嘲是教务处打杂工,后勤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祝今夏人还虚弱着,翻了个身说正事:“看到我留言了?上午第三四节 课,A203,英国文学史――”
“你拉肚子把脑子也拉掉了?这是我能代的课?”
“放电影就行。”祝今夏言简意赅,“上次讲到John Milton了,给他们放放Paradise Lost。”
那头短暂地沉默了下。
祝今夏以为他没听明白,遂解释:“约翰・弥尔顿,《失乐园》――”
“要你翻译,我高考英语及格了好吧!”袁风没好气地说,顿了顿,话锋一转,“祝今夏,问你个问题。”
“问。”
“你还当我是朋友吗?”
“什么意思?”祝今夏缓缓睁眼,“质疑一下你的英语水平,你就给我拔到这个高度?”
“是朋友的话,咱俩穿一条裤衩长大,几乎天天见面,为什么你要离婚,我一个字也不知道?”
“……卫城都跟你说了?”
“他能跟我说?我跟你一个鼻孔出气,他又不是不知道。”袁风冷笑,“你看看你朋友圈呢。”
有种不祥的预感。
祝今夏立马挂了电话,打开朋友圈。
大清早的,没几个人发圈,往下划拉两下,就看到了卫城的动态。
【婚期在即,交往八年、领证两年的女朋友要离婚,请问我该怎么做?】
在这条状态之下,卫城还幽默感十足地回复所有人:
【在线等,挺急的。】
祝今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