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套

夏日暑气,路旁两侧樟树蝉鸣不断，黑色柏油路仿佛要在热气中化开一般，路人匆匆走过。

一家冰淇淋店开的正火热,店外撑起两把红色大伞,底下摆了四张桌子,零星有人来往坐下。

“小封，两杯坚果葡萄球送到二号桌。”

“好。”

封扬利落接过盘子送到外面2号桌上，他一送过去，桌前的两个人都停止讲话，忽略她们偷瞄的眼神,他放下两杯冰淇淋，拿着盘子快步走回去。

店内只有三个员工,一个负责点单收银，一个制作冰淇淋,封扬则负责打包和送上桌。

他刚结束中考，过往这个暑假就要去上高一,虚岁十六,一开始来店里的时候,老板还不打算要他,后来才勉强答应。

钱不多，只是他想拥有一些属于自己的钱，同时避免呆在家中。

小店内是有空调的,但封扬需要经常进进出出，一冷一热,尤其今天外面温度格外高,即便他们这边因为附近大树遮挡，已经算是路边最凉快的地方。

他额间浮起细密的汗,背部有一块被汗水打湿，但依然要来回送冰淇淋。

“三号桌点了一份原味冰淇淋。”

“好。”封扬站在窗口将那杯冰淇淋放在盘中，然后送到三号桌上。

刚刚放下，路边卷起一阵热风，挟裹着几片樟树叶，其中有一片恰好落在那杯冰淇淋上。

封扬有些愣住，下意识去看三号桌的客人，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女生，穿着一件黑色连帽衫，她靠在白色椅子上，伸手将那杯冰淇淋往左边推，漫不经心道：“麻烦帮我再点一杯。”

说话期间她从口袋拿出一沓红色的钱，崭新的像是刚从银行取出来的，她从里面抽出一张，放在桌面上，示意封扬拿去。

他拿起桌上的那张钱，直起腰重新去窗口点了一杯原味冰淇淋。

“怎么又点？”负责收银的员工问道。

“刚才那杯脏了。”封扬将钱递给收银员工。

“这位客人还挺好说话。”收银员工一边找钱，一边低声和封扬聊天。

“嗯。”

几分钟后，封扬端着重新做的一杯冰淇淋送过去，同时将找好的零钱给她。

一堆十块、五块的，还有好几个硬币。

三号桌的客人扫了一眼没收，反而抬头问他：“你们收小费吗？”

封扬再次愣住，这里只是小城市，也不是小费国家，不可能还有小费这种东西。

三号桌的客人见他不说话，便直接道：“送你当小费。”

封扬对上三号桌的客人，她不像是这个城市的人：“我们店不收小费。”

“拿着吧，我没有钱包放这些零钱。”苏晚拆开旁边的勺子，慢悠悠挑了一口，还行。

“我可以帮您办一张卡把这些钱存进去，还能再用两三次。”封扬话里行间并不想收小费。

苏晚终于抬头正式看向这位冰淇淋店的员工，在他脸上停了三秒，随后道：“可以，麻烦了。”

等封扬转身离开后，苏晚才继续吃着她的冰淇淋，几口之后便放下不再动，拿出手里和远在京城的几个朋友聊天。

这次她把她爸惹怒了，所以被踢到这个地方来读一年高一，苏父要她好好改造，一个人呆一段时间清醒。

啧，不就和罗子明在毕业的时候把一伙人打了。

苏晚怀疑她爸只是嫌弃她打扰了他们夫妻二人世界。

她妈倒是不同意，导致苏父也松了口，结果苏晚当夜和罗子明出去玩，单纯的想搞一搞电脑，路上碰到那帮人，再一次起争执动了手脚。

她妈站在医院门口，当场黑脸把她发配过来了。

房子已经提前买好一套，一栋小复式，周围环境不错，她爸妈说是把她发配过来，私底下把各种事情都打理好了，甚至还有一辆小电驴和自行车。

苏晚现在是过来熟悉环境的，刚刚从银行取了一笔钱，身上什么也没有，她连衣服都没带几件，待会要去买。

root：【那边环境怎么样？听说是个宜居城市，虽然不太发达，但适合养老。】

zero：【还行。】

root：【有什么想要的，记得告诉我，我帮你寄过去。】

zero：【不用，我再重新网上买就行。】

root：【你爸妈也真狠得下心，那边教育资源哪里比得上我们这里，整整一年，到时候万一你成绩退步怎么办？】

zero：【你觉得可能？】

苏晚高中知识都已经学得差不多了，只是一直不想跳级而已，用她爸的话来说就是，她这个人没有什么科研抱负，想着游戏人间。

root：【哈哈哈哈，开玩笑，听说那边自古多出美人，说不定你也能碰上几个。】

苏晚抬头朝那边打包冰淇淋的人看了一眼，垂眼回复罗子明：【今天碰见一个。】

root：【？？？】

远在京城的罗子明还在想苏晚是不是在开玩笑，毕竟以前她是不会搭理此类话题。

zero：【不说了，我要去买东西。】

苏晚起身要去附近商场买衣服和背包，顺便看看还有什么需要买的，她爸妈没有送厨娘过来，才是真正打击她的地方。

“等等。”封扬刚帮客人打包完冰淇淋，便见到三号桌的客人要离开，便出声喊出她，然后接过旁边员工办好的会员卡出来，“你的卡。”

苏晚瞥了一眼，伸手接过来：“谢了。”

……

在商场买了一堆七七八八的东西，苏晚专门租了一辆货车，衣服倒没买几件，主要是厨具，她决定试着自己做饭。

因为完全一窍不通，她只要看到形状不一样的厨具便买下，刷卡的时候，店员一脸异样看着她。

苏晚完全不在乎，带着一车的厨具回到住处，她全部堆在储物间内。

站在厨房扫了一圈，苏晚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什么东西没有买，她光买厨具，却忘记买食材。

算了。

苏晚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明天再去采购也行，今天晚上先饿了一顿没关系。

……

来这里几天，苏晚终于将该买的东西补充完，至于隔壁住着什么人，完全不清楚，也毫不在意。

她在研究怎么做菜。

事实证明，有些人天生干不了这个，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锅会炸开，反正那天买的各种锅被她折腾遍，没有几个是好的。

难道是食材有问题？

苏晚打开冰箱，看着一堆人畜无害的食材，实在想不通其中的道理。

起火就算了，好好的锅不是炸了就是裂了。

苏晚一天时间都花在厨房，最后决定放弃，她宁愿天天吃面包，也不会再进厨房。

看着厨房满墙污渍，和一地乱七八糟炸开的食材，苏晚在网上找到本地的清洁公司电话，联系到一位阿姨，让她过来收拾。

阿姨干活利索，虽然厨房像个犯罪现场，但依然尽职将里面收拾的干干净净，临走前还把所有垃圾带走。

……

袁家。

“隔壁那边搬了人进来。”袁母坐在餐桌上，忽然道。

“没见到有车停在附近。”袁父回想，“那栋房去年不是被挂出去卖了？”

“今天一天都在响，估计是在装修。”袁母今天休息，听到隔壁传来的声音。

袁媛立刻道：“前天我还见到有一辆货车搬着各种东西进去，肯定是被人买了。”

袁父若有所思：“找个时间可以去拜访一下。”

这个小区内住的人都有点钱势，能套好关系绝对不会有坏处。

他们一家人在讲话时，封扬只低头看着碗里的米饭，心思飘远。

前两年袁媛请了一个油画老师，因为小区好几家都在替小孩请老师教油画，据说这样可以陶冶气质。

袁媛不喜欢这个，加上袁家父母不常在家，她便让油画老师教封扬，自己溜出去玩。

封扬陆陆续续学了两年，后面袁家换老师，请了大提琴老师过来教袁媛。

他很喜欢油画，虽然没有了老师教导，自己私下却会偶尔练习，只是……最近袁媛总爱进他房间。

……

暑期工，封扬还做着，每天冷冷热热的进出，一个夏天他便又瘦了，在月末时，那个奇怪的三号客人再一次来到冰淇淋店，坐在同样的位子点了一杯原味冰淇淋。

这回封扬很小心放过去，见到没有叶子飘落过来，才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他转身回到小店内，走到后面卫生间内将自己身上的员工服脱下，换上自己的衣服。

“给，这是这个月的工资。”负责制作冰淇淋的老板也过来，数了一笔钱给封扬。

“谢谢老板。”封扬接过来，小心放在包内。

冰淇淋店老板笑道：“回去后好好读书。”

“嗯。”

今天是封扬在这里兼职的最后一天，老板说他可以提前走，刚才给三号客人的是最后一单。

苏晚照样吃了几口便不再动，她喜欢冰冰凉凉的口感，但几口过后又觉得甜腻，不愿意再动。

她起身准备离开时，见到那位给她送冰淇淋的员工已经换了一件衣服，径直走向对面站台，等着公交车。

苏晚微微挑眉，觉得对方穿着白色短袖上衣，安安静静站在站台前，有点好看。

可惜来得急，没有带相机。

苏晚脑海中快速划过这一想法，但很快便消失，她走到路旁，从口袋摸出一把钥匙，走到一辆黄色的小电驴前，跨坐上去，然后用钥匙拧开，慢悠悠骑回去。

不得不说，这小电驴骑起来还行，就是不够拉风。

好在苏晚不在乎。

大概半个小时之后，苏晚开到住处，把头盔取下，刚把车掉头，一转身便见到小员工低着头慢慢朝她这边走过来。

有一瞬间，苏晚怀疑自己看错了。

但随着他越走越近，显然就是这么巧。

她看着对方走到自己住处隔壁，然后有两个人从里面出来，和他打招呼。

“小扬，你去哪玩了，快帮妹妹端着这盘曲奇，我刚刚烤的。”袁母站在台阶上，对着刚回来的封扬道，“今天去拜访一下邻居，让他们尝尝。”

封扬抬头，接过袁媛手中那盘曲奇，再转身便见到三号桌的客人坐在一辆黄色电动车前。

她……

袁母今天显然特意打扮了一番，她走在最前面，见到苏晚犹豫了一会，觉得住这种地方的人应该不可能会骑这种车，大概是哪里的小孩溜进来想看看他们小区花园。

袁母径直跨过隔壁台阶，走到门前，抬手敲了敲。

没人应门。

苏晚坐在电动车上继续调转车头，试图让车对准台阶最中间的那道平滑坡。

转了半天，手脚并用，她终于对准中间的坡，然后抬头，正好对上站在上面小员工眼睛。

她做了一个‘让让’的口势，等他挪开，便转动把手，蹿上去。

门口那段地并不宽敞，一辆电动车过去，便让门前那两个人感觉到拥挤。

袁母听到声音，转身见到苏晚骑着电动车上来，皱眉：“这里是正规小区，不是你们参观游玩的地方。”

苏晚下来停好车，漫不经心道：“你要拜访我？”

袁母一愣，随后快速收回脸上的尴尬，微笑道：“阿姨误会你了，之前总有外面的孩子过来，快尝尝阿姨做的曲奇，小扬。”

苏晚本来并不想搭理，但这个女人让他送过来，小员工一直端着，她犹豫了一会，随意从中拿一个，算是没有落他的面子。

袁母见她肯拿曲奇便放心几分，笑问：“你家人不在家？”

“不在，这里就我一个人。”苏晚捏着曲奇并不吃，她看着门前的两个人，“麻烦让让，我要进去了。”

袁母立刻带着袁媛往旁边走，看着苏晚开门，正准备也跟进去，结果对方直接把门关上。

丝毫不客气。

袁母脸有点拉下来，未料到这个女孩子做事这么没礼貌。

苏晚从里面拿出插板，要替自己的小电驴充电。

“阿姨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要不要去我们家喝喝茶？”袁母想打探苏晚的来历。

“不用了。”苏晚充好电抬头，特意加了一句，“阿姨，我爸妈让我在外不要多和陌生人说话，也不能随便让人进来，真的抱歉。”

袁母不清楚对方底细，表面依然温柔：“没关系，以后大家熟悉之后，你再去阿姨家喝喝茶，和他们几个一起玩也可以，这是我女儿袁媛，这是我养子封扬。”

苏晚被后面的那句话吸引，抬眼朝封扬看去。

所以他是……养子。

“没什么事，我先进去了。”苏晚朝封扬点了点头，说完便转身进去。

从头至尾看都未看袁媛一眼，她不太喜欢这对母女。

……

袁家母女回去后，袁媛便开始抱怨：“她什么来头，嚣张。”

袁母安慰自己女儿：“过几天，我去打听打听。”

如果来头大还可以再花时间熟悉，如果没什么来头，也就不用再认识了。

封扬安静回到自己房间，他不知道对方原来就住在隔壁，想起她骑着电动车迟钝的样子。

封扬靠在门背后，唇角无意识弯了弯。

“哥哥？”袁媛在外面推门要进来，却感到阻力。

封扬唇角的笑意瞬间便消失，退后几步转身，袁媛立刻推门进来。

“妹妹，有事吗？”封扬问道。

今天袁母在家，她应该不会再想着睡他这里。

“吃吗？”袁媛手里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

“不用，谢谢。”封扬拒绝，等着她离开。

袁媛先是借着进来的机会，在房间里扫视一遍，没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便安心准备离开。

“哥哥，我先出去了，明天开学，记得早点起来。”

等她离开后，封扬便立刻关上门，然后反锁。

……

高中第一天，新生进来报道显然都很兴奋，周围还有一同起来的家长。

苏晚身边也多了一对夫妻，不过不是她爸妈，而是她爸的朋友，暂时也住在同一小区，就在斜对面，据说是要在这里投资项目，所以夫妻俩这几年会呆在这里。

苏爸估计特意委托过，别让他们照顾苏晚，不过两口子还是比较关注她。

“小晚，有什么不习惯的，记得和叔叔阿姨说。”

“还行，没什么不习惯。”苏晚双手插在衣兜内，忽然转头问道，“我隔壁那家人什么情况？”

“怎么了？他们烦你了？”于叔自然问道，他们一口子上半年过来的时候，没少被这家夫妻套热乎过。

“昨天来送曲奇，那对母女……我不喜欢。”苏晚毫不掩饰道。

于叔笑了，不愧是苏家人。

“我也不喜欢那家人，不过这里最好的房子就是他们家隔壁，你别理会他们就是。”

“那家好像有个养子，长得漂漂亮亮的，气质不太像那家人。”站在旁边默默听着他们交谈的于阿姨道。

“嗯。”苏晚表示赞同。

刚点头，她便见到对方从右边教室出来。

苏晚抬头看了看教室的牌子，正好是她要去的班级。

“叔，姨，你们先回去，这里我自己一个去就行。”

“好，放学我来接你。”于叔道。

“不用，我自己回去。”苏晚今天坐车过来的，小电驴丢在家里，等明天自己过来再骑。

苏晚走进教室，在最后一排随便找了个空位子坐下，过了一会，她见到封扬重新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材料。

她眼尖，将上面的一行大字看得清清楚楚，是学生名单。

看样子是去了办公室一趟，能在新生中入老师的眼，那一定是成绩方面。

果然，等班主任进来自我介绍完后，便开始拿起封扬放在讲台上的名单，开始点学生名，每点一个人，便要站起来，让大家认识。

第一个叫到名字的人便是封扬。

苏晚靠着墙，挑眉，看样子他是个好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