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剑修肃杀之气还未褪去,所及之处,旁人不自觉地退出一条道。
凛冽的雪松味逼近,全身浸在刺骨剑意中的滋味令叶筱筱心有余悸,她强忍着心窝窝里滋生的惊骇,欲要扭头看看自己的师弟师妹。
头什么。
方秋年纪小,孺慕地说道:“不愧是叶师姐,我到现在小腿肚都在颤呢,叶师姐却这么平静。”
周舟眼里的钦慕也不含糊:“是啊,那剑修那么恐怖,叶师姐对他都能笑得出来。”
这一点谢池倒是赞同的。
万浪佯装无事地把一个大力捏坏的灵草丢进储物灵器里,到底是年纪大些的师兄,比方秋他们沉稳些:“大惊小怪,这有什么好惊奇的,她可是叶师姐呐。”
谢池郁闷地甩了甩袖子,后悔坐了过来,破罐子破摔地捂了下耳朵。
平时机灵的要命,对着叶道友就变成了傻白甜,他们也……
娃娃脸青年面容严肃,认真开始回忆自己是不是也曾有像他们这样在叶道友面前天真烂漫过。
有宗乾和苏重影的比赛在先,后两场的比赛相较而言索然无味。
他们都是年轻一辈中杰出的修士,过不了半年便会在修仙界闻名,这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对宗乾也敢翻白眼,一脸暴躁地登上台。
台上两弟子越大越暴躁,后面竟然为了炫招连自身安危也顾不上,天水门毕安长老脸色一变,如果他们继续仗着年轻折腾道体,他肯定会插手打断比赛。
好在打在身上的伤够疼,理智回笼后总算刹住了车,没闹出轰动,最后是易焰宫的一名器修赢了。
这场比赛进行到一半,叶筱筱情不自禁地看了眼太归宗的方向。
有些意外地发现张青云并没有去领悟那道剑意,对方察觉到目光,犀利地看回来。
两人隔着迦蓝宫四目相对,叶筱筱怕张青云想多,解释道:“你别多想,我就是看到她俩,忍不住想到了你,我还以为你是被捧得太高性子才那般暴躁,今日一看,我才知道是我误会你了。”
刚上台的两修士才更凶残。
张青云沉着脸听完,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叶筱筱也不想再与他怼上,扭头继续看比赛。
虽然在她眼里有些无趣罢了。
今日最后一场比赛的是谢池。
不得不说,娃娃脸青年收起那些不正经的表情,看上去也有点气势。
叶筱筱已经不是刚来试炼大赛,两眼懵的人了,前段时间道听途说了不少,这还是第一次见谢池到决赛。
“宋道友容我为自己算上一卦。”
他对面的是凌霄宗一名道修,宋卿阳,性子似乎比前两位稳些,穿着灰色道袍的年轻道士手拿一木剑:“那劳烦谢道友算算了,我也想知道自己能不能打破你的结局。”
谢池腼腆一笑,受宠若惊地摆摆手:“别这么说,这签要是大凶,我可就认命了。”
谢池认怂认得贼快。
星命盘悬于空中,木罐儿抖出两枚签,谢池捏了个诀,一把烧了木签,疯狂转动的命盘逐渐趋于平静。
他低头看了眼,娃娃脸抬起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今年我可以第五,不如宋道友让我一程,打打杀杀多没意思。”
宋卿阳哪儿肯同意,两人直接缠斗起来。
谢池算出的天命从不出错,那双眼早悉天机,洞察宋卿阳的攻击趋势,愣是从中找到突破口,诱导着宋卿阳掉下擂台,结束了比赛。
比赛结束后,谢池大大咧咧地要往映月谷走,俨然早把自己归为映月谷的一员,只是走着走着,他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
他看了眼与世隔绝的映月谷,小凤凰还在领悟剑意,没有醒来。
顿时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放慢了脚步,那股视线越发锋锐。
谢池在心里默念口诀,倏然间回首,与隔在十几米开外的剑修对上目光。
这回没法往别人身后躲,他在心里破口大骂,自己怎么招惹这煞星了,盯着他看做什么。
想了想,他扭身,冲神梦谷走去。
好些日子没回家了,神梦谷的人怕是想他想疯了。
谢池厚着脸皮,坦荡荡回到自己的宗门去。
叶筱筱的注意力没在那块。
今日五场比赛结束,很多人却留在玄机台上,还未从那道剑意里清醒过来。
雪瑶也是如此,她也不上前打扰雪瑶,打算待在这儿等回雪瑶。
映月谷的药修自然都是随大师姐的,跟她出来这么久,不情愿早早地化成了泡沫,现在叶师姐让他们打东,他们绝对不往西看一眼。
待在这儿无法静心,几个师弟师妹便关心起了叶师姐。
“叶师姐,宗乾他怎么也开始往我们这跑了呀?”
这些药修们没大没小,完全不觉得自己直呼御灵宗天生剑骨的名字有什么不对。
这试炼大赛,常驻映月谷的有迦蓝宫圣女,有神梦谷奇才,偶尔还有太归宗首席弟子串门,尤其今年带他们的还是他们最崇敬的大师姐,所以他们对宗乾出入映月谷是一点都不稀奇。
就,常规操作,没什么好惊讶的。
这些个药修出来一趟心性磨练的如何暂且不谈,倒是将胆识练得那叫一个大。
都随他们胆大包天的叶师姐。
“他答应帮我一个忙。”叶筱筱想了想,决定还是不找借口,但也不会将具体的告诉师弟师妹们,“以前是我误会了剑修,总觉得全天下数他们最能欠债不还钱。”
叶筱筱这次来试炼大赛,其中有学到一件事,就是一定要谦虚再谦虚,千万不能像那些宗门一样狂妄自大。
你看魔修和那些宗门,记忆还停留在几百年前,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于是,叶师姐道:“他们穷归穷,但他们穷得坦荡荡,以后莫要只提防剑修了。”
她要一视同仁!
还以为师姐要劝他们对剑修宽容点的师弟师妹们:“……好。”
趁着这会只有他们映月谷的药修,叶筱筱便又叮嘱了他们几件事。
“试炼大赛都到最后一个关头了,谢池还要比赛,你们几个也别总拉着他炼丹药。”
提起这件事,叶筱筱就有些头疼。
师弟师妹们哪儿都好,但不知道是不是与雪瑶待久了,也染上奇奇怪怪的爱好。
万浪想为好兄弟争取一下:“叶师姐,可他真的很想当药修。”
碧华他们也算是与谢池结下了感情,有些哀求地看着大师姐:“他当真没有一点希望了吗?”
叶筱筱回忆了下药性稀稀拉拉像某种变异药粉的凝血散,心里一痛。
就算炼凝血散的药材都廉价得很,但被谢池糟蹋了就很心痛。
她按了按额头,认真地想,道:“也不是没有。”
“待我回信问问长老们,这些年新崛起的药修宗门,有没有与我们抢生意的,要是有那么一两个不长眼的,我就送谢池去他们那历练两三个月。”
谢池那么勤奋。
又那么能轻易地糟蹋丹药。
送他过去,保证不过多久,就能耗空一个宗门。
万浪:“……”
安顿了一番谢池的事,叶筱筱抬头看了眼玄机台上剩余的宗门。
微叹一口气,他们映月谷明明一向良善,这些宗门怎么这么对他们。
这不是在搞孤立吗?
连今日受伤的弟子都不肯送来映月谷。
她心不在焉地嘀咕这些宗门的小心眼,又为映月谷的发展有些头疼。
师尊说的果然没错,他们映月谷一直在走下坡路,别看被称作修仙界第一药修谷,却连好些不入流的宗门都比不上。
叶师姐又不住地叹了口气。
――
御灵宗里剑修最多,这时在玄机台顿悟剑意的弟子最多。
时高长老笑眯眯地看着一剑轰动所有宗门的天生剑骨,就像是在看一个香馍馍。
“宗乾啊,今天比赛辛苦了,你师兄师姐们还要在这儿领悟剑意,你回去早些休息吧。”时高虽然知道自家香馍馍才不会管同门,但还是没漏掉关怀的这一流程。
宗乾撩起眼皮,看了眼前方,然后毫无预兆地摇了摇头。
“我在这里修炼一会,长老不必管我。”
时高长老惊讶地看了眼他,随后目光化作欣慰。
宗乾长大了,竟也懂得关怀同门了。
宗乾感觉到长老看他的眼神奇怪,他想了想,没觉得自己做什么出格的事,便坐下了。
青华卧于怀中,剑修眼睫微敛,光华纳于瞳,指尖抚过青华剑。
他要有道侣了。
他对着青华无声道。
青华剑随他心发,剑身欢乐的颤动了几下,仿佛感受到了剑修内心那处欢愉。
这一届试炼大赛最后一轮,比以往要平和许多,除了第四场比赛的两位伤得严重,差点损坏了根基外,其他几组均无太大的伤势。
赫延却还是把下次比赛定在了两天后。
雪瑶结束领悟后,眼中萤光尽敛,想也知她到达了一个更高的境界。
换做平时她早冲着叶筱筱炫耀了,只是这次变强还有宗乾的一份功,她便不怎么有兴致夸自个了。
“宗乾他以前一定有故意隐瞒实力,看上去光明磊落,没想到却是个有心机的。”
雪瑶有些气:“当初打莫邺,打妖王的时候,他都没使出全力。”
苏重影落败的那么突然,纯粹是因为他和宗乾境界差的太远。
叶筱筱顿了顿:“也许他也没法控制自己这样呢。”
她不是为宗乾说好话。
只是上次她就好奇了,她第一次见宗乾时,他那身伤到底是怎么来的。
御灵宗把他当宝贝的态度她可看在眼里,可当初宗乾受伤的时候,身边却一个人都没有。
雪瑶才不管他究竟有什么理由,发了一通牢骚后,她才注意到映月谷的冷清。
“那些人还没缓过来呐?”雪瑶啧啧摇头,眉眼又得意起来。
她就喜欢那些修士不长眼,发现不了珍宝的样子。
叶筱筱想了一日也释然了,摇了摇头:“算了,我放出消息,今晚在玄机台上再出售一波丹药,也不知道会有几个宗门来。”
――
好些宗门长老其实就在一块会谈,争分夺秒的和其他宗门交好。
也不知道是谁先提起来映月谷晚上要再拍卖丹药的事。
“还有这种事?”风雷宗长老一张脸皱成了褶子花,嗡嗡道,“映月谷这是把我们当做三岁小孩吗,打我们一巴掌给个糖就想哄好我们?”
易焰宫长老也很气愤:“他们简直是修仙界的耻辱,竟然会向自己人下毒手,其心之狠,堪比魔修,我们大家都不要去,让她看看没有我们,映月谷什么都不是!”
“是啊,叶筱筱也太狂妄自负了,她做事前也不想想这样做会给宗门带来什么后果!”
凌霄宗长老叹气:“想必过了今日,她就能改掉这些毛病了,我这两日正忙,也没时间去。”
你一言我一语,对映月谷这番行为表示看不上眼。
坚定地在一起约好谁也不给映月谷面子,让叶筱筱吃个教训。
激情谴责了半个时辰。
“这天色也不早了,我回去看看弟子们修炼如何了。”风雷宗长老率先提出告辞。
然后一个接地离开。
是夜,玄机台一片敞亮。
叶筱筱不紧不慢地摆出丹药瓶,心里想着要是真没人来买应该怎么办。
凉风袭过,她眼前立刻多了一人。
那人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眼睛,他看见叶筱筱在看他,干咳一声。
“叶小道友好,我是易焰宫长老,你还记得吗?”他笑了笑,又想起来对方看不见,连忙哦了两声,“今日不知道沾了什么东西竟然过敏,现在也不易露面,还请问现在可以买丹药吗?”
叶筱筱哪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见他愿意冰释前嫌来,边道:“还有一点时间就开始,姚长老先在一边歇一会吧,要是长老对这过敏……有困扰,我可以帮忙看看。”
姚平江急忙摇头:“不用不用,就是小事,修道之人,不在乎这些俗事,不麻烦叶小道友了,至于我听其他宗派的长老说,他们都不打算来这里,也不必要的等到那时间才开始吧。”
他不能待这太久,要是被人无意看到就糟了。
今天其他宗门都不会来,这倒是给映月谷卖一个面子的好机会,而且还可以独吞这些丹药。
那些宗门就知道要面子,面子能有什么用,能壮大自己的宗门吗,还没有丹药作用来的实际。
“叶小道友,你有所不知,其他宗门可能不像我易焰宫财大气粗,可能还挂记着那点东西,我们易焰宫只是想和映月谷交好……”
他话都没有说完,空中又响起一道声音。
“姚长老?!”
三分惊讶,三分费解,四分羞恼。
姚平江一顿,回头看见了与他差不多服饰的人,从眼睛可以看出他是凌霄宗的长老:“……”
他不是不来吗?
凌霄宗长老也有这想法。
姚平江不是说谁都不要来吗?
两人面面相觑,四目相对,谁也不肯打破这尴尬的场面。
叶筱筱再怎么记性好,也没办法从黑布下认出这是哪个宗门的长老。
她一时间猜不透他们在玩什么,只能道:“这位长老,你也过敏了吗?有需要的话我来给你看看吧。”
凌霄宗长老跳了起来:“过敏?!哦,对,我过敏,我……我……这点小事,不劳烦叶小道友出手了,我回去抹抹药就好。”
叶筱筱:“……那,两位先坐那边等等,还有一刻钟才到时间呢。”
“好。”
两人异口同声,又看了彼此一眼,别别扭扭地往一边走去,趁着映月谷大弟子和迦蓝宫圣女说话时,两人也拉起一结界,杜绝周围的声音。
“好巧啊,姚长老。”凌霄宗长老磨着牙,“你也过敏了啊!”
特意加重了后面几个字的音。
姚平江一顿,心里不乐意了。
都到这儿了还装什么装。
又不是他一个人偷偷来的。
“我记得孙长老您说自己没空啊,原来是忙着来这儿啊。”
两人隔着黑布,眼神对峙了一阵,齐刷刷挪开了视线。
“今天的事我不会说出去。”孙长老僵硬地说。
姚平江点点头:“你放心,我也不会。”
双方目的一致,约好了谁也不能拆对方的台,才心事重重地转过身,于是和好几位裹着脸的人对上了视线。
这些宗门拉下面子来这,并不是单纯图谋映月谷这次出售的丹药。
映月谷所卖的丹药虽然足够惹人眼红,但他们也是修仙界的名门大派,不是目光短浅的人,这次乐颠颠地跑来,是想给叶筱筱卖个好,顺便搭上映月谷这条线。
他们没一个人是傻的,叶筱筱是映月谷大弟子,这段时日,姚平江早发现映月谷药修们对她是唯命是从,上上下下皆一心,团结得简直不像话。
想也知道叶筱筱在映月谷的名声有多好,况且她还是药仙陈旭唯一的徒弟,他们虽然怨恨叶筱筱坑他们,但这又不是什么至死不相往来的仇恨,映月谷能给宗门带来的好处远大于这些纠葛。
咬咬牙,捏捏鼻子,还有什么过不去的。
但跟姚平江想到一块去的还不止一个。
“……”
姚平江愤怒地捏碎了手里的玉灵器。
这人与人之间,还能不能有一点信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