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七章
天『色』渐晚, 林长野下班归家,没急着吃饭,先从床下拉一只金属箱来, 轻拿轻放,安置在中岛台。
打箱盖,里头是一堆复杂仪器,调试一番, 屏幕亮起。
他戴监听耳机,里久久没有传来声音,只有些窸窸窣窣响动。
林长野看了眼手表,这个时间,宣月才刚刚关店, 还没“『药』”。
今天是他们说好日子,接近阿皓第一步。
他摘下耳机,从柜子里拿两袋方便, 烧水煮,一起下锅。等待时间里, 也不时走到仪器旁戴耳机听一听。
那头响起说话声时,林长野也煮好了,正端来中岛台旁吃下第一口。
“嗨, 好久不见。”
是宣月声音。
筷子明显一滞,停在半空。
然后耳机里传来阿皓声音:“终于舍得门讨债了?”
……
从耳机里传来说话声始, 林长野就没再吃, 他静静地坐在中岛台前, 一动不动听着对白。
等到那头两人吃完火锅串串,一边跟卫姨道别一边往外走,林长野已经彻底凉了。
冬天食物冷得快, 更何况一眨眼就是两个小时。
汤浮着一层白腻油花,条也失光泽。
规律脚步声里,阿皓说:“住哪里,我送你回。”
宣月笑笑:“打个车就行,离得不远。”
“不远也要送。”
她抬眼看他,似乎犹豫了一下,点头道:“那就当饭后散步好了。”
突然想到什,她瞧了眼阿皓身外套,“只一个要求,穿好衣服,谁也别感冒。”
……
林长野心算着从酒吧街附近步行至宣月住所需要多长时间,最后放下耳机,关好金属箱,重新放回床下。
他看都没看一眼那碗冷嗖嗖,披外套,踏着夜『色』推门而。
——
走入一条林荫道,宣月神地想着事。
阿皓问她在想什。
“我在想,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混社会。”
“那你觉得混社会人长什样?满脸横肉,浑身肌肉,戴金链子,还是纹花臂?”
宣月笑了声,“反正不是你这样。”
“我怎了?”
“太有人味了,看着太干净了。”
阿皓似笑非笑品了品,“有人味?我第一次听人这说我。”
“我没怎接触过你们这样,小时候看《古『惑』仔》,还以为混社会都是那样,动不动拿刀打打杀杀,掀桌子砍人,一呼百应,走哪身后都跟着一群人。”
“那你喜欢陈浩南?”
“不,我喜欢山鸡哥。”
“我以为女生都喜欢陈浩南那种呢。”
宣月眨眨眼,“我觉得山鸡哥比较接地气,食得咸鱼抵得渴。人嘛,就该有点小『毛』病,贪财好『色』什,不然显得太没人味。”
“所以是我误会了,刚才你夸我有人味,其是在说我贪财好『色』……?”
“这才是误会,误会。”宣月连忙说,“我是觉得你很有爱心,讲义气,不管是对你阿婆还是对卫姨,包括强子,你跟他相处方式也很有意思,一点没有要他捧着敬着意思。”
树影摇曳,地光影也在轻轻晃动。
阿皓声音显得有些懒洋洋。
“混我们这一行,不讲义气,拿什取信于一帮兄弟?□□也是人,是人就该有血有肉,成天端着架子人海了,不知道哪天就横尸街头了。”
过了一会,宣月轻声问:“你是怎走这条路?”
阿皓慢慢抬头,似笑非笑反问:“你想知道?”
不止她想知道,整个平城刑警支队都想知道。
宣月点头,一步一步进入正题。
没想到阿皓口风很严,双手『插』在裤兜里,笑得痞里痞气说:“我听说跟人交往就像读一本,一口气读完会让人酣畅淋漓,但读完难免把丢一边,接着读下一本。”
“……所以呢?”
“所以——”他侧头凝视着宣月,“这个问题,留着下次再回答你。”
宣月:“……”
功亏一篑,还要下次。
她不死心,说:“要不这次先回答这个问题,下次我们再谈点别。”
“我说小月亮,你就这想了解我?”
“……倒也不是。”宣月移目光,心道别太『露』痕迹,要循序渐进,“下次就下次好了。”
只是后来还是忍不住嘀咕:“怎跟《一千零一夜》似?”
“《一千零一夜》怎了?”
“你不知道它背后故事?”
“不知道。说来听听。”
“相传古代阿拉伯地区有一位国王,他生残暴,因为王后背叛了他,每天娶一位少女,天亮就把人杀掉。后来大臣女为了拯救辜少女,自愿嫁给他,每晚给国王讲一个故事,每次讲到最精彩地方就戛然而止。国王为了听完故事,只好留下她命,第二天继续听。”
阿皓:“后来呢,既然叫《一千零一夜》,那她讲完一千零一个故事就被国王杀了?”
宣月:“……”
宣月白他一眼:“讲完第一千零一个故事,她感动了国王,国王和她白头偕老了。”
阿皓看来还挺遗憾,“居然没死。”
“你是有多喜欢悲剧?”
“悲剧不好吗?”阿皓静静地望着前路,莞尔,“喜剧都是哗众取宠,笑完就忘了。悲剧才叫能人刻骨铭心,一辈子都难忘。”
他说这话时,眼里有难以描述厚重感,像墨一样流淌。
宣月张了张嘴,口是一句:“你连《一千零一夜》故事都没听过,我还以为每个小孩都知道。”
“那没办法,我从小跟着阿婆,爸妈死得早,阿婆没什文化,忙着赚钱养活我,哪有功夫给我讲故事?”
这是宣月第一次意识到,黑白其没有那明确界限,眼前这个人是活生生有血有肉。他和他们一样有悲有喜,有难以忘怀过,和期盼已久未来。
就好像长夜将尽,黎明欲来时,天边是混沌,没有清晰边界。
很多人就在这片混沌里。
不知不觉走到了老旧家属区外,宣月回过神来,“我到了,你回吧。”
“哪一栋?”
她只迟疑了一下,指指前方,“那栋。”
“几楼?”
“……问这详细干嘛?”
“怎,怕了?”阿皓嘴角斜斜地勾起,“我要是真想做什坏事,你已经回不了。”
宣月退后一步,有些警惕样子。看她这样,阿皓哈哈大笑。
“酒喝了,饭也吃了,这会才始害怕是不是太迟了?”
宣月憋半天憋一句:“我相信你是好人,别『乱』来。”
阿皓笑得眼泪都来了,“看来黑桃a没白请啊,和你呆一晚,娱乐程度至少值一瓶路易三。”
“路易三是什?”
“想知道?”阿皓深深地看她一眼,“想知道话,下次继续来讨债。”
“什时候?”
“什时候都成。”
宣月艰难地组织语言:“……老板,你确定这样不会亏本吗?”
“做人嘛,最紧要是心。”
他『操』着不太标准粤语,用俗得不能再俗话回答她。
宣月静静地看着她,莞尔:“那就这说定了。”
她挥挥手,“再见,阿皓。”
阿皓懒懒散散地冲她挥一挥手,一直站在大门处,直到她即将进入楼道时回过头来,还能看见那个身影。
他目融入夜『色』之中,但那三个亮晶晶耳钉似乎还清晰可见。
宣月回头,踏入楼道时候不知为何心沉重。
果他不是坏人就好了。
正声叹息,踏一楼台阶时,手臂忽然被人猛地一拉。那人力道很大,这一拉扯,她几乎是重心不稳朝他跌。
宣月吓一大跳,下意识屈膝反击,被人灵巧地用手抵住膝盖。
“是我。”熟悉声音响起。
宣月一怔,黑暗楼道里仰头看见模糊轮廓。
“队长?”
她下意识放松,想收回脚,被人反手扣住了小腿,只能单脚支地。
林长野呼吸有些沉重,紧紧扣住她纤细小腿,在她有一声“队长”低唤里才迟迟松手。
宣月有些紧张,虽然明知阿皓没有跟来,还是忍不住回头确认,小声提醒:“不知道崔明皓走了没。”
“怕他看见?”
这是什问题?
宣月『摸』不着头脑:“看见了任务就失败了,功亏一篑啊。难道你不怕?”
“怕。”林长野攥着她胳膊,目光阴沉,“但任务失败了也好,至少你回来了。”
“……”
宣月脑子一转,明白过来,嘴角都翘起来了,凑近些想看清他表,“队长,你在吃醋?”
“……”
“我手机呢,快让我打电筒瞧一瞧我们林队吃醋样子,千载难逢啊……”
她还有闲心戏弄人。
林长野反手擒住她作势要『摸』口袋手,将人抵在冷冰冰墙壁,俯身堵住了那张嘴。
他有点凶狠,更像要折磨人,而不是亲吻她。
这伶牙俐齿嘴,为什一口就能叫人难以忘怀?
还是因为这张脸太引人注目,走到哪里哪里就移不眼?进了支队是这样,到广州是这样,今靠近阿皓也是这样。
林长野捏住她下巴,迫使她双唇微张,而她即便感受到他粗暴,也一点没有反抗意识,像任人宰割羔羊。
不,她甚至很配合,像献祭自己信徒。
林长野不知道自己在挣扎什,任务是他下达,人是他训练,而今她做一切都是他亲自批准。
明明宣月渐入佳境,崔明皓一下就了套,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事他快要气疯了。
他们跳舞了,没有太多语言,没有什浓蜜意,但他脑子里已经浮现他们产生肢接触画。
他知道宣月必定盛装打扮了。
崔明皓有没有揽住她腰?有没有抚过她背?有没有像他一样她这样近距离接触?
林长野从来都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绪,私人感工作一刀斩断,绝不拖泥带水。
可这次他没能做到。
他辗转折磨那双柔软唇,被满腔妒火气得头脑发昏。
“队长……”
“队长……!”
“队长啊……”
宣月只能趁着间隙小口喘气,断断续续叫他。
最后是一声:“林长野!”
他才微微一顿,离她唇。
“你在生什气啊?”姑娘『摸』着他脸,埋头在他颈窝小声问,“是我做不好吗?”
男人胸口起伏很大,她这个姿势感受更为清楚。
他沉默良久,才自嘲道:“不,你做太好了。”
宣月一怔,抬头轻声问:“做得好不对吗?”
“对。”
暗黑中,林长野看着那双水亮亮眼睛,闭了闭眼,手垂在身侧握紧松。
“是我不对。”
他知道刚才她咬了她,亲吻时候都能听见她倒吸一口凉气,应当是咬疼了。
林长野慢慢抬手,触到她下唇,柔软到他不敢用力,怕一用力就『揉』碎了。
“还疼吗?”
“不疼。”她小声笑着,得意洋洋问他,“这会知道心疼我了?”
“……”
“没关系,是人就有七六欲,你不是钢铁侠,我允许你吃醋。”
“……”他明明心里酸涩难当,闻言还笑了两声,“我谢谢你。”
“不用谢,谁让我肚里能撑船呢?至少是泰坦尼克号那大一艘。”
宣月用手比划着,稚气模样像个孩子,说到“那大一艘”时别提多神气。
这样鲜活一个人。
林长野抬手『揉』『揉』她发,一次肯定:“今天做得很好。”
“你已经说过了。”
“再夸一遍。”
宣月有点得意,煞有介事:“已经好到你得大老远跑过来当夸程度了?”
“嗯。”
“那有没有别什奖励?”
林长野低头,手还缠着她一缕发梢,轻轻地打着转,“你想要什奖励?”
下一秒,姑娘趁黑作『乱』,吧唧一声在他颊响亮地亲了一口。
“这样就好。”
他眸『色』渐深,“只要这样?”
“那不然呢?”
“你还可以再得寸进尺一点。”他轻轻摁住她后脑勺。
宣月气息不稳还故意问:“比说?”
两人唇齿相抵,林长野:“比这样。”
近乎气音,雷鸣一般响彻耳畔。
气息交融一刻,天地间都安静了。
大雪声而下,将所有腐朽都掩埋其中,只留下一片雪白透亮。
在那片透亮尽头,是没有距离两颗心。
宣月拉住他手,轻轻贴在胸口,“林长野,之前我骗你,其我很小心眼,这里装不下泰坦尼克号。”
“是吗?”
“嗯,早就装不下了。”
“那装了什?”他明知道答案,还是循循善诱,踩着她套路钻进了陷阱。
她一次轻轻地碰了碰他嘴角,洋洋得意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